桃花树下,晨光碎金般洒落。
阮轻舞唤了凌鹤卿一同用膳,素白指尖轻点,示意他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阮扶风抬眸淡淡瞥了眼一袭白袍端正严谨的国师,未多言语,只默然将菜夹入阮轻舞面前的青玉碟中。
凌鹤卿执起白瓷碗,指尖分寸不差地搭在碗沿,姿态一如他处理政务时那般板正端方。
谁也想不到,这般古板严肃的国师大人,害羞如桃花灼灼的模样是何等风情万种。
他轻啜一口清粥,方才缓声开口:“陛下,已有意正式立储。”
“哇!”
阮轻舞眼眸倏地亮起,忍不住凑近几分,满满的好奇之色。
“小竹子这消息当真灵通,不愧是天家心腹近臣!”
连阮扶风也停下箸,目光落在这位永远衣冠整肃的文官之首身上。
“定的是谁?”
阮轻舞按捺不住好奇,纤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是我哥哥,还是渊王殿下?”
凌鹤卿却缓缓摇头,晨光在他的睫羽上投下淡淡光影,否定的答案无声却清晰。
“总不会是……那个老谋深算的国师大人吧?”
阮轻舞漂亮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咳——”
这话一出,凌鹤卿执勺的手猛地一顿。
阮扶风夹菜的动作也僵在半空,两人的神情霎时变得极为精彩。
凌鹤卿沉默片刻,终是无奈地放下瓷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抬眸望向那张写满失望的小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纵容:
“那个……小月亮,我就是你口中那位老谋深算的国师。”
阮轻舞彻底怔住了,琉璃似的眸子眨了又眨,满是茫然:
“小、小竹子……”
“你就是那个传说中阴险狡诈的国师大人?”
她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飘忽。
“可你……你不是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吗?哥哥还说——你是陛下的笼中雀呢!”
“噗嗤——”
缠绕在桃花枝头的小白蛇终于憋不住笑,莹白蛇身在花叶间颤得乱晃。
“哈哈哈神特么贴身侍卫!”
“笼中雀!”
谁能想到,权倾朝野、令百官敬畏的国师大人,在这小月亮心里,竟只是个侍卫男宠形象?
“他正是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执掌朝纲、权倾天下的国师大人。”
阮扶风语气平淡地补充,指尖轻轻将一碟芙蓉糕推到阮轻舞面前,目光略带警示地扫过对面。
“轻轻,记住,这些沉浮权术之人,那颗心就跟莲藕似的,心眼子多得很,什么时候被算计了都不知道,你离他远些总无错。”
“……”
凌鹤卿握着竹箸的手顿了顿,只觉得碗里熬得香糯的清粥瞬间就不香了。
阮轻舞悄悄抬眼打量凌鹤卿。
玉冠束发,衣袍肃整,每一道褶皱都透着不容逾越的规矩。
衣裳之上有着青铜爻卦纹样,他还特地戴上了精致的耳饰,比起平日更加好看。
国师大人
想起前不久才被他算计的事情,阮轻舞不得不承认,哥哥说得确实在理!
小竹子真的有八百个心眼子。
“所以,陛下最后选了你?这就是你不惜献身所求?”
阮扶风至今仍旧对国师与人皇陛下的私情,坚信不疑。
阮轻舞看凌鹤卿闻言之后,除了无语之外,倒是没什么其他特殊反应,想来他这是替自己背了黑锅。
一时间,竟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正当氛围微妙的时刻,凌鹤卿却缓缓放下碗盏,声音平稳地投下一道惊雷:
“陛下属意的储君人选——其实是小月亮。”
霎时间,满院万籁俱寂。连风拂过桃枝的簌簌声、晨鸟掠空的振翅音都清晰可闻,仿佛天地皆被这一言定格。
阮轻舞眸光微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裴清衍……他莫不是疯了?”
“他为什么会选我当未来的凡界之主?”
“选了轻轻,本王和国师,自然归心。至于裴家那两兄弟,与轻轻似乎也关系不错。”
阮扶风说得算是委婉,他可是看出来了,裴家那对优秀的双生子,对他家轻轻是无比倾慕的。
“更别提,冥界那位执掌生死簿的陛下,还有九重天上那位……”
“这凡界之主,除了轻轻之外,还有旁人能坐得稳?”
他简单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局势,阮轻舞还真是在三足鼎立之中,最有资格登帝的人选。
“听哥哥这么说,我也觉得——这天下之主的尊位舍我其谁!”
阮轻舞轻笑出声,眼中碎光如星子跳跃。
那笑意比灼灼桃花还要明艳三分,哪有半分惶恐?
分明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傲然。
阮扶风望着她飞扬的眉梢,忽然想起他在禁区石碑上看到的预言。
“明月出沧海,万星皆俯首。”
阮轻舞玉指轻叩木桌,发出笃笃清响,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笑。
“如此看来。”
“即便裴清衍别有他想,不愿扶我登帝——”
“我亦可亲自踏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她眼波流转,似有星河暗涌,声音却轻柔如羽。
目光轻移,掠过执掌百万雄兵的南域王,又落向权倾朝堂的国师,她笑意渐深。
“毕竟,哥哥与砚修总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阮扶风手中茶盏微微一滞,旋即抬眼。
玄色袖袍间仿佛有金戈之气流转,他唇角扬起凛冽而宠溺的弧度:
“哥哥愿为轻轻踏破凌霄,劈开荆棘——助你登临九天,俯瞰众生。”
话音未落,凌鹤卿已敛袖起身。
晨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星袍上,映出眉宇间不容置疑的坚定:
“卿只需端坐明堂之上,赏你的桃花霁月——”
“一切风雨刀兵,一切诡谲云涌,砚修自会为你荡平。”
他微微倾身,声音沉如古琴低鸣,字字清晰。
风倏然拂过,卷起满地落英纷飞。
桃枝轻颤间,仿佛已有龙吟隐隐,蛰伏于这方静谧竹苑。
阮轻舞广袖一展,恰接住一片坠落的桃花:
“那便让这凡界看看——”
“何为真正的,天命所归。”
她含笑的目光扫过眼前两人。
一个掌杀伐,一个握乾坤,却都甘愿俯首称臣。
“至于裴家那两位王。”
凌鹤卿的声音渐沉,似寒刃出鞘,带着凛冽的杀机。
“其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小觑。小月亮可需我……先行清扫?”
“不必。”
阮轻舞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她端坐于纷飞的桃花之下,眸光清冽如泉,自有一番从容气度。
“正如哥哥所言,他们与我终究存着几分交情,不必做到那般境地。”
她指尖轻抚过飘落案几的桃瓣,语气淡然却笃定:
“那二位皆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当物尽其用,而非暴殄天物。”
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世间英才本就难得,岂能轻易摧折?自当好好护持,方为上策。”
微风拂过,扬起她鬓边几缕银发,此刻挥斥方遒的姿态,竟已隐隐透出执掌风云的上位者气韵。
“陛下的眼光……当真毒辣啊!”
蜷在枝头的小白蛇忍不住轻声叹道,尾音里带着由衷的叹服。
阮扶风与凌鹤卿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刹那间已达成无声的共识。
为了阮轻舞,纵是泾渭分明的文武之首,亦能成为最契合的同盟。
有南域百万铁骑与国师掌中朝纲双剑合璧,定鼎天下、护她周全,自是易如反掌。
“砚修,你说——”
阮扶风把玩着手中玉笛,玄色袖袍下隐隐透出金戈之气。
“我们何不干脆反了?也省得等裴清衍慢慢决断。今日举旗,明日便能扶轻轻登基。”
凌鹤卿闻言,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轻抚星袍袖缘,语气平静无波:
“大可不必。陛下……怎就不能算是个极好用的打手呢?”
他瞥了眼身旁这位忠心耿耿的南域王——为了他家小月亮,这位倒是说反就反。
“有他护持,小月亮的帝位才稳。”
“更何况,小月亮如今还在云上学宫求学,让她多成长几年。”
“对,还是要物尽其用。”
阮扶风闻言觉得有道理。
“陛下他确实是一个好打手。”
他说着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年他算是给人皇陛下找了不少的对手,他是一刻不得闲。
当二人踏入山河阙时,人皇裴清衍早已端坐于案前。
晨光透过雕花长窗,在他玄金龙纹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见他们并肩而来言笑晏晏,裴清衍握着朱笔的指节微微收紧,忽然觉得这江山社稷似乎都晃了晃。
三足鼎立之势,最忌的便是两足相近。
“陛下,臣今日特来取回轻轻的命灯。”
阮扶风执礼开口,玄色衣袂在琉璃地上拂过流云般的弧度。
“这些时日,多谢陛下代为看护。”
裴清衍骤然抬眸,玉冠垂旒碰撞出清脆声响。
他沉吟片刻才道:
“你不是已为她新制了一盏?那盏旧的……便留在朕这里吧。”
目光扫过阮扶风平静的眉眼,心下诧异——竟未如预料中那般掀起惊涛骇浪。
阮扶风略一思忖,想起立储之事需以命灯为契,终是颔首:“也好。”
他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人皇,声音里带着几分飒沓。
“陛下品性高洁,臣自然放心将轻轻的命灯留于您处。”
裴清衍耳尖倏地染上薄红,执卷的手下意识收紧。
立在殿柱旁的暗影朔风默默转开视线,南域王口中这位“品性高洁”的陛下,昨夜还对着那盏命灯出神了半宿。
究竟藏着怎样的妄念,怕是只有九重宫阙的明月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