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客栈的招牌在朔风中微微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陆小凤选了间上房住下,他知道阴童子那伙人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狗,一同住了进来,冰冷的杀意几乎渗透了客栈的木板墙壁。
他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应对这跗骨之蛆般的追杀,以及那始终悬于头顶、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岁寒三友。
但他千算万算,也绝未算到会在此地见到方玉香。
那个曾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设计陷害,让他险些身败名裂的女人,此刻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吉祥客栈他的房间中,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依旧妩媚,却带着冰山一样的寒冷。
更让陆小凤头脑一片混乱的是,方玉香与在他身侧的丁香姨,这对容貌皆是倾国倾城的姐妹,一照面便是剑拔弩张,眼中迸射出的仇恨火焰,几乎要将对方烧成灰烬。
“好妹妹,看来你已经上了陆小凤的床。”方玉香语带讥讽,声音甜腻如蜜,字字却如刀似箭。
丁香姨毫不示弱,反唇相讥:“看来姐姐很嫉妒我。”
话音未落,姐妹二人竟同时出手!
方玉香袖中寒光一闪,数枚淬毒的银针如同疾风骤雨,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射向丁香姨周身大穴。
丁香姨亦是早有防备,素手一扬,七点寒星直射方玉香的胸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暗器在空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火星四溅。
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怜香惜玉的陆小凤却没有出手阻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忍直视任何一个美人受伤。
陆小凤的耳畔传来丁香姨的闷哼一声,等他睁开眼的时候,脸色煞白的丁香姨,已然足尖一点,身影如受惊的雀鸟般穿窗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陆小凤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温柔乡是英雄冢?
不,这分明是英雄的乱葬岗!
方玉香的陷害,丁香姨的接近,姐妹相残........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
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漩涡,四周皆是迷雾,伸手触及的,全是冰冷的算计。
他分不清,完全分不清了。
........
距离吉祥客栈不过两条街巷,一座看似寻常的宅邸深处。
陆小凤绝不会想到,他此刻心心念念、期盼能来帮他破局的老友岳再兴,就在此处。
两者之间的距离,甚至不需要一盏热茶的时间便能走完。
宅邸内的一间卧房,门窗紧闭,浓郁的熏香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但这刻意营造的雅致香气,却难以完全掩盖那弥漫在空气里,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床榻上,锦被华丽,覆盖着一具玲珑的身躯。
正是之前从客栈狼狈逃出的丁香姨。
只是仅仅过了一夜,她那张原本妩媚动人的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惊弓之鸟般的恐惧与绝望。
她的眼眸死死盯着床前悄然出现的那道身影,盯着那张覆盖在其脸上的、狰狞冰冷的青龙面具。
岳再兴静立床边,气度不凡,与这充满血腥与压抑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锦被下那明显空瘪、失去了四肢轮廓的躯体,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淡漠:
“本座很好奇,诸如蓝胡子、飞天玉虎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都要在女人堆里打转。”
丁香姨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带着颤音。
作为飞天玉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青龙面具代表着什么——那是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势力,青龙会!
是连她丈夫那般枭雄都忌惮不已的禁忌存在。
“因......因为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她艰难地吞咽着,试图组织语言,“女人是男人权力的象征,是.......是男人的面子。”
这话一点都不错,越美的女人越能给男人长面子。
岳再兴缓缓颔首,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不错,男人总是需要女人的。但其实也不绝对,男人要的,是一心一意、能同甘共苦的女人;女人要的,也是一心一意、能遮风挡雨的男人。”
“男女相携,心意相通,福祸与共,这才是男人真正需要的,也是女人真正需要的。”
丁香姨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感情,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岳再兴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或清冷、或娇憨、或温婉的女子身影,虽然戴着面具,但丁香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似乎在笑,那是一种带着些许嘲弄,又似乎蕴含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温暖笑意。
“你错了。”岳再兴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你没有遇到罢了。你们活得太虚伪,周旋于阴谋与欲望之间,所以遇到的,自然也只能是同样虚伪的人。”
他话锋一转,结束了自己与丁香姨的讨论,直言自己此来的目的。
“将黑虎堂所有的秘密,全部告诉本座。本座可以保你,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丁香姨黯淡的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丝亮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急切地道:“难道......难道你不想得到罗刹牌吗?”
若有青龙会介入,她或许还能借力,在罗刹牌的争夺中分一杯羹,甚至复仇!
岳再兴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目光扫过那锦被下的残躯:“你的双手双脚都已经被砍断了,从此以后只能如同废人般躺在这床上,你竟然还没有放弃争夺权力?真是可笑,可悲。”
仿佛被这句话刺痛了最深的伤疤,丁香姨像是被激怒的母兽,尖声道:“你难道不渴望权力?!”
“你只不过是已经拥有了权力,站在高处,所以才会这样心安理得地来指责我!”
“你若没有权力,青龙会大龙首又如何?!”
岳再兴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道:“你说的,也不算全错。权力,确是人所欲。”
“但你们都想错了一点,这个江湖上,真正的权力,绝不来源于一块冰冷的罗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