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再兴是被一阵钻心的冷意从混沌中拽出来的。
指尖先于意识触到地面,碎石子的坚硬与潮湿让他陡然清醒。
每一粒碎石都像冰碴,嵌进掌心纹路里,混着夜露的水汽,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渗。
他刚想动,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紧接着,一股黏腻如蛛网的阴寒气息顺着经脉疯窜,所过之处,血肉仿佛被无数条小蛇啃噬,连骨头都透着冻僵的麻木。
“中毒了,很厉害的毒!”
“这个世界的自己和倚天世界一样,再晚来一会儿,就可以下葬吃席了。”
“幸好还没死透。”
岳再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眸底的茫然已被清明取代。
这具身体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岳再兴深吸一口气,内力瞬间如江海般在经脉中运转起来。
诸门神功融合后的内力带着一种奇妙的温润,似春日融雪般化解毒素的阴寒,又似江潮拍岸般将毒素从血肉深处一点点剥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黑紫色的毒涎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涌去,在指尖、趾尖凝聚,最后化作点点黑血渗出。
黑血落地时“嗒”的一声,触到地面便凝成细小的冰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腥气,像是腐草混着蛇胆的味道。
待体内最后一丝毒意被内劲逼出,岳再兴缓缓坐起身。
他撑着地面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原主残留的情感正顺着神经末梢往上涌。
他抬眼望向夜空,一轮圆月悬在墨色天幕中央,清辉如霜。
今日是十五,连风都带着几分中秋后的凉意,吹在脸上像细针。
四周弥漫的雾气里,飘来一阵浓郁的甜香。
是糖炒栗子的味道,焦甜中带着栗子特有的醇厚,勾得人舌尖不自觉地泛津。
岳再兴循香望去,只见雾气中立着一道佝偻的身影。
老太太挎着个竹编篮子,篮沿盖着块粗布,白气从布缝里钻出来,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
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满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那眼神,就像看到死人从坟里爬出来一般。
“你........”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往前挪了两步,雾气跟着她的脚步流动。
“你怎么还活着?”
“我的‘牵机引’,便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十余个呼吸也该气绝了。”
岳再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身下及不远处的地面。
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都穿着靛蓝色的粗布镖师服,腰间系着褪色的腰带,上面别着镖囊。
有的镖囊是空的,有的还装着几枚碎银子。
最靠近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上还留着几道浅疤,正是原主记忆里的张放哥。
张放哥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三枚油光锃亮的栗子,指缝里沾着黑血,嘴角也凝着暗红的血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个孤儿,十岁那年被这支镖队从乱葬岗捡回,张放哥把他扛在肩上带回镖局,教他打拳、认路,冬天把自己的棉袄拆了给他改小。
今日他们送完一趟往江南的镖,赚了二十两银子,傍晚在镇上的“悦来居”点了红烧肉、酱肘子,原主还偷偷给张放哥夹了块最大的肉。
出来时见这老太太在街角缩着,竹篮里的栗子卖了没几颗,风刮得她头巾都歪了。
张放哥掏出钱,说“大娘,您这栗子我们全要了,早些回家暖着。”
其他镖师也跟着附和,有人还塞给老太太一个烤红薯.......
这份沉甸甸的善意,换来的却是一死无生。
岳再兴的指尖微微发抖,不是怕,是这个世界的自己残留的悲恸与愤怒。
他抬眼看向老太太,目光最终落在她的脚上。
一双绣得极为精致的红绣鞋,鞋帮是正红色的缎面,上面用金线和银线绣着一只猫头鹰:圆眼睛是用黑玛瑙珠缀的,翅膀上还绣着细碎的亮片,在月色下一闪一闪,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真有趣,”老太太突然笑了,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变得清脆婉转,像十七八岁的少女,“姥姥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能扛过‘牵机引’的人。你这身子骨,倒真是个宝贝。”
她说着,缓缓直起腰。
原本佝偻的背脊一点点舒展,肩上的粗布外衣滑落,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丝绸内衫。
她抬手摘下头上的头巾,满头银发竟也是假的。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披在肩头。
最后,她指尖捏住脸颊边缘,轻轻一撕,那张布满皱纹的老人面具便被揭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极为艳丽的脸:柳叶眉,杏核眼,鼻尖小巧,嘴唇是天然的樱红色,皮肤白得像雪。
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少女的纯真,只有淬了毒的冰冷与残忍。
她往前走了两步,脚步轻盈得像猫,衣袂拂过地面,连一点灰尘都没沾,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
“现在,你该知道姥姥是谁了吧?”
她笑着,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指甲上涂着殷红的蔻丹。
“江湖人都叫我‘熊姥姥’,每月十五,我便要找些‘乐子’。”
四周的雾气突然变得更浓了,浓得能看到指尖却看不清三米外的东西。
甜香中混进了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腐花的气息。
岳再兴站起身,声音平静的看着眼前的美貌女子。
“你为什么杀他们?”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不管是第一次重生的笑傲江湖,还是后面为了诸我唯一,攀登武道至高峰穿越的神雕、天龙、倚天。
左冷禅嗜权,李莫愁因爱生恨,裘千仞为名利作恶,哪怕是倚天世界的玄冥二老,他们作恶都是有目的。
或是为钱财,或是因情生恨,或是为了权势。
可眼前这女人,杀的是一群心怀善意的普通人,理由竟只是“找乐子”。
熊姥姥闻言,笑得更欢了,肩膀都在抖。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姥姥想杀,便杀了。”
“每个月十五,月圆之夜,我都是要杀人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岳再兴只有五步远。
“他们运气不好,撞上了我;你运气好,扛过了毒。不过,运气这东西,可不是一直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