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坐在院中,各自休息。
程英、陆无双照顾着陆立鼎夫妇,小小的年纪,眼中满是担心,好在陆二娘温声安抚,总算没有让两个小丫头哭出来。
柯镇恶坐在一旁石墩上,对岳再兴道:“岳小子,你这脾性,对我老瞎子的胃口!来来来,陪老瞎子说说话!”
他性情刚直,最喜豪爽磊落之人,岳再兴谦逊有礼却又不失刚毅,出手凌厉更是大快人心,让他心生亲近。
岳再兴也没拒绝,坐在柯镇恶身边,郭靖也凑了过来。
三人谈起江湖事,说起武功道理,岳再兴言谈沉稳,见解深刻,郭靖只觉句句说进心坎,越聊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柯镇恶也听得频频点头,不时插言,气氛颇为融洽。
黄蓉坐在稍远处,一边给陆二娘喂水,一边看似不经意地听着三人谈话,妙目却不时流转到岳再兴身上。
她忽然笑吟吟地开口,声音清脆:“岳道长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惊世骇俗,当真令小妹佩服。不知师承何门何派?令师必是世外高人吧?”
言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恭维,不着痕迹地探询根底。
岳再兴抬眼,迎上黄蓉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明眸,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只淡淡一笑:“黄帮主过誉。贫道这点微末技艺,承自华山一脉,至于家师已然仙逝多年了。”
他言语滴水不漏,只道出“华山”二字,将黄蓉后续所有关于师承、长辈的探询之路尽数堵死。
华山?
黄蓉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蹙,她博闻强记,通晓天下武林掌故,从未听闻当世有“华山派”这一脉!
此人武功驳杂精深,听武三娘的话语,内力霸道雄浑,剑法凌厉,指法刚猛,绝非无名之辈能教出来的!他是在敷衍?还是有什么秘密?
指尖无意识地在打狗棒光滑的竹身上轻轻摩挲着,黄蓉心底那点警惕非但未消,反而因这“华山”二字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疑云。
岳再兴仿佛没察觉黄蓉的探究,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提及:“说起来,令尊黄岛主,今日刚走。”
“什么?”
“爹爹?”
郭靖和黄蓉同时失声!
郭靖满脸惊喜,黄蓉更是霍然站起,妙目圆睁,紧紧盯着岳再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岳道长是说家父?他老人家来过这里?”
岳再兴颔首:“正是。黄岛主风采绝世,与贫道探讨了几日武学之道,获益良多。”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然而这话落在院中众人耳中,却不啻惊雷!天下五绝之一的东邪黄药师,何等人物?行踪飘忽,性情孤傲,等闲人连见一面都难!
竟会在这破旧道观中,与一个年轻道士盘桓数日,探讨武学?若非亲耳听岳再兴说出,又有击杀李莫愁的实绩在前,任谁也不会相信!
柯镇恶倒吸一口凉气,武三通夫妇更是目瞪口呆,陆立鼎虽重伤,眼中也满是骇然。
黄蓉怔怔地看着岳再兴,心中翻江倒海。父亲的眼界何等之高?能与他论武数日而不落下风,甚至得其青眼......这岳再兴的武功造诣,只怕比自己方才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不过既然父亲与他交好,想来不是什么阴谋诡谲之辈。
黄蓉心中那点因未知而生的警惕,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消融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释然,有好奇,更有浓浓的遗憾与怅惘。
“唉.......” 黄蓉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下,语气带着深深的惋惜,“我与靖哥哥此次离岛,正是为了寻访爹爹踪迹,没想到竟在此处擦肩而过........”
寻亲不遇的失落感,瞬间冲淡了其他心思。
就在此时,院子角落却陡然响起一阵尖锐的争吵!
“哼!你浑身脏兮兮的臭乞丐!谁要跟你玩!” 郭芙叉着腰,对着那个刚跟郭靖黄蓉进来的小乞丐大声呵斥,小脸上满是骄纵,“你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就让爹爹不教你武功!让你一辈子当乞丐!”
泥污满面的小乞丐杨过猛地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簇倔强的火焰!他脖颈一梗,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声音带着市井混迹养成的野性和桀骜:“谁稀罕跟你玩!谁又稀罕学他的武功!当乞丐怎么了?小爷我乐意!用不着你管!”
“芙儿!不得无礼!” 郭靖脸色一沉,浓眉紧锁,厉声呵斥。他对女儿骄纵的性子向来不满,此刻更觉丢脸。
“靖哥哥!” 黄蓉却伸手轻轻拉住了郭靖的手臂,对他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她心思细腻,已看出杨过眼神深处的野性和敏感。
柯镇恶铁杖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沉声问道:“靖儿,这孩子是?”
郭靖被妻子一拉,强压下怒气,看向杨过,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声音低沉下来:“大师父,他是我义弟杨康的遗孤——杨过。”
“杨康之子!”
“杨过!”
院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陆立鼎夫妇不了解当初的事情,武三通夫妇作为南帝门下,又与郭靖夫妇认识,对当年的事情十分了解。
夫妇二人皆是一震,难掩惊讶。
当年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最终死于铁枪庙,留下一世骂名。
想不到这小乞丐,竟然是杨康的儿子,目光再看向杨过时,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柯镇恶布满皱纹的脸也瞬间绷紧,握着铁杖的手青筋微露。沉默片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的厉色缓缓化开,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冤孽........杨康当年误入歧途,咎由自取。但这孩子........”
他转向杨过,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宽厚与决断:“既然找到了,就是天意。靖儿,蓉儿,这孩子身世可怜,但根骨未必不正!你们务必将他带在身边,好生教导,引他向善!切不可让他再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众人闻言,皆感柯镇恶深明大义,纷纷点头。
武三娘更是柔声道:“柯大侠说的是,孩子是无辜的,好好教导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