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云和柳曼妮,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游戏舱里爬出来的,活像两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沉重的史诗级盔甲早已在脱离暗月世界时化为光点消散,但残留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却死死粘在身上,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根骨头上。陈星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全是铁锈和焦糊的味道——那是最后遭遇的噬魂沼泽毒雾留下的后遗症。汗水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贴身作战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又粘腻。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刚撑起一点又颓然倒下。视野模糊,天花板上的LEd吸顶灯晕开成一片刺眼的光斑,让他一阵阵眩晕反胃。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还有暗月世界地下墓穴深处那些不死怨灵永不疲倦的尖啸在回荡。
“曼…妮?”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旁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带着压抑痛楚的呻吟。柳曼妮侧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体蜷缩着,微微发抖。她身上的法师袍同样消失了,只余下贴身的、勾勒出玲珑曲线的法衣,此刻也被汗水和某种腥臭的粘液浸透,紧贴着肌肤。一条手臂无力地搭在地板上,手背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在缓慢地渗出暗红色的血珠,那是被墓穴里突然复活的石像鬼偷袭留下的。她精致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紧闭的双眼显示出她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胸口微弱地起伏,仿佛随时会停止。
暗月世界,那个该死的、扭曲的、吞噬生命的游戏世界,刚刚又差点把他们彻底留在里面。最后那段路,简直是爬着穿过一片被天下霸唱笔下才有的阴森瘴气笼罩的沼泽。腐烂的淤泥里,惨白肿胀的手臂毫无征兆地探出,冰冷滑腻的手指死死抓住他们的脚踝往下拖拽,带着浓烈尸臭的浑浊气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忘语风格的、由无数怨灵碎片凝聚成的噬魂怪,像一团团扭曲蠕动的、半透明的灰影,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浓雾深处,每一次靠近都像有冰锥直接刺入灵魂,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足以冻结思维的恐惧。柳曼妮就是被其中一只擦过手臂,才留下这诡异的、难以愈合的伤口。
陈星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挪过去,颤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柳曼妮冰凉的手背。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像风中残烛,却让他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稍微松了那么一丝。活着,都还活着。回到这个被称为“现实”的世界了。尽管这现实,同样危机四伏。
“药…水…”柳曼妮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喉咙里的血沫淹没。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力地划动了一下,指向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像普通金属保险箱的装置——那是用游戏里带出的空间技术制造的储物箱,里面存放着一些至关重要的物资。
陈星云咬紧牙关,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强迫自己忽略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和灵魂被反复撕扯后的虚弱,调动起一丝刚刚从濒死状态缓过来的、微薄得可怜的力量。精神集中,艰难地锁定那个角落里的空间坐标。意念所及,储物箱表面复杂的符文阵列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箱门无声地滑开一小道缝隙,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红色荧光的玻璃瓶凭空出现在他手边,瓶口还用软木塞密封着。
“微…型治疗药剂…”陈星云喘息着,用颤抖的手拔开木塞。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浓烈草药和一丝淡淡血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子凑到柳曼妮唇边,暗红色的粘稠药液缓缓流入她口中。
药水生效的速度快得惊人。柳曼妮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猛地一弓,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手臂上那几道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边缘坏死发黑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新鲜的、健康的肉芽组织疯狂滋生、蔓延、覆盖,伴随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微滋滋声。苍白如纸的脸颊也迅速泛起一丝虚弱的红晕,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急促而痛苦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了一些。她挣扎着,在陈星云的帮助下,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游戏舱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大口喘息。
“呼…呼…那群…该死的哭丧鬼…”她心有余悸地喘息着,声音依旧虚弱,但总算连贯了,“霸唱老师笔下的玩意儿…也没这么邪乎…爆率还低得令人发指…奥比椰来了都得骂娘…”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却因为牵扯到身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痛而显得有些扭曲滑稽,“就…就摸到一面破镜子…阴气森森的…鉴定术丢上去只显示‘???’,看着就晦气…要不是背包满了,真想直接扔了…”
陈星云也灌下一瓶微型体力药剂,一股暖流在干涸的四肢百骸中扩散开,驱散了部分深入骨髓的疲惫,但也带来一种类似宿醉后的沉重感。他苦笑着,声音沙哑:“哭丧鬼…下次再碰到…直接让它们哭丧到死…”他抬眼环顾这间位于顶楼的豪华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灯海正无声地铺展,远处车流如织,构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室内恒温系统安静运行,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气息。一切都那么奢华、安宁、秩序井然。与他们刚刚逃离的那个充斥着腐烂、尖叫和死亡的世界,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反差。
“先…处理…现实…”陈星云撑着舱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他走向浴室,拧开巨大的汉白玉浴缸上的黄金水龙头。温热的净水带着氤氲蒸汽哗哗流淌,很快注满了浴缸。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柳曼妮,两人几乎是滚进去的。温暖的水流包裹住冰冷刺痛、伤痕累累的躯体,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终于被这柔和的暖意一丝丝地撬开、软化。柳曼妮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身体软软地滑下去,只露出头和肩膀,靠在陈星云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上。温热的水流抚慰着肌肤上每一处细小的割伤和淤青,也暂时冲淡了灵魂深处残留的阴冷惊悸。
就在这难得的、被热水和彼此体温包裹的片刻宁静里,陈星云放在浴缸边防水置物架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尖锐、急促、重复不断的来电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了浴室的静谧与氤氲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