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升起暖意的陆家客厅,温度骤降至冰点。
“紧急任务”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陆振国刚刚舒展开的脸庞瞬间绷紧,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沉如洪钟。
“什么任务?”
陆长风摇头,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张电报纸在他掌心被攥得变了形。
“内容保密。一级战备,必须马上归队。”
他无需多言,“一级战备”是最高等级的警戒状态,代表着事态万分火急,已至生死关头。
空气里灌满了铅,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秦岚握着苏晚晴的手下意识收紧,指节捏得发白。
陆长风没有浪费一秒钟,大步流星地走回房间。抽屉开合、作训服摩擦的窸窣声、装备扣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接连响起。每一个声音都快而精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像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正在启动。
不到两分钟,他走了出来。
他不再是刚才那个儿子与丈夫,而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一身迷彩作训服,军靴束紧,腰间的枪套里插着手枪,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刚从刀鞘里抽出的、冰冷的锋锐之气。
他走到苏晚晴面前。
那双方才还盛满欣赏与惊艳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埋在铁血职责之下的歉意与不舍。
“家里就交给你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照顾好爸妈,也照顾好自己。”
他抬起手,那只布满厚茧的手指,想要碰一碰她的脸颊,感受一下那份温热。可手掌在半空中停住,离她的肌肤只有分毫之差。他停顿一秒,随即猛地攥紧成拳,决然收回。
纪律,早已刻进了他的骨血。
他转身,只留给苏-晚晴一个坚毅的背影。
这种克制下的情感流露,比任何缠绵的告别都更动人心魄。
苏晚晴的心口一紧。她望着他宽阔笔直的脊梁,点头,声音清亮而稳定,穿透了满室的凝重。
“我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五个字,是承诺,更是支撑。
陆长风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再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家门。
陆振国和秦岚立刻跟了出去,他们要去送他。
屋子瞬间空了下来,家宴的余温、靶场的激昂,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晚晴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了刚才喝茶的小桌上。
一张被揉皱的纸条,静静地躺在那里。是陆长风刚才行色匆匆间,从口袋里掉出来的记事本碎页。
她走过去,俯身拾起。
上面是陆长风龙飞凤舞的字迹,潦草地记着几个关键词。
“边境哨所。”
“高热、持续不退。”
“呼吸困难、胸闷。”
“接触性传染、发病快。”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钢针,扎在苏晚晴的神经上。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些症状……
她的脑海中,一份被封存在前世记忆最深处的档案,被瞬间调取。来自全球防疫中心的绝密案例——一种新型变异杆菌,潜伏期极短,七十二小时内致死率超过百分之九十,通过呼吸道与接触传播,是生物学上的噩梦。
最可怕的是,这个时代的抗生素,青霉素、链霉素,对它完全无效,甚至会加速脏器衰竭。
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这根本不是什么“紧急任务”,这是一场单程票的赴死。陆长风和他的兵,正一脚踏进一个无声无息、却能吞噬一切的绞肉机。
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脸上的担忧,化为了绝对的冷静与决断。最初的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顶尖科研人员的、锐利如刀的分析。
她小心地将纸条叠好,放进口袋,抓起一件外套,转身冲出了门。
***
军区边缘的简易机场,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一架军用运输机已经停在跑道上,螺旋桨高速转动,卷起强劲的气流,吹得人睁不开眼。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正沉默而有序地登机,气氛肃杀而凝重。
苏晚晴跟着陆振国和秦岚赶到时,陆长风正站在登机梯旁,对副官下达着最后的指令。
他们正要上前,另一辆吉普车却以一个急刹停在不远处。
车门猛地推开,白若雪跳了下来,脸色苍白,神情焦急。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陆长风跑去。
“长风哥!”她哭喊着,声音发颤,“我听说任务了!很危险是不是?我是医生,让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忙的!”
她试图去抓他的手臂,努力扮演着一个愿与他同生共死的、情深义重的角色。她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陆振国和秦岚看到,她白若雪才是不可或缺的。
陆长风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目光冷硬如铁,直视着机舱。
“这是军事行动,不是儿戏。”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的岗位在医院。回去。”
拒绝,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白若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从苍白转为涨红,又化为一片死灰。那精心伪装的温柔与奉献,被一句话击得粉碎。她站在那里,被周围登机战士投来的异样目光刺得体无完肤。
她那淬了毒的、怨恨的视线,猛地射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苏晚晴。在她看来,是这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苏晚晴连一个余光都未曾分给她,她的全部心神,都在陆长风身上。
她迎着螺旋桨卷起的狂风走上前,发丝被吹得狂舞。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叮嘱,只是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属于妻子的动作。
在他转身登机前,她用很低的声音开口,那声音几乎要被引擎的轰鸣吞没,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保护好自己,别硬扛。记住,任何时候,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不是妻子的叮咛,更像是战友间的嘱托,是理智战胜情感的命令。
陆长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踏上登机梯的脚步骤然停住。他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他没有看到恐惧与悲戚,只看到一种与他如出一辙的、强大的理解与支撑。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一个无声的、属于男人间的承诺。
随即,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幽暗的机舱。
舱门,“哐”的一声,沉重地关上。
运输机滑行,加速,巨大的机身拔地而起,那震天的轰鸣撕裂了清晨的薄雾,最终化作天边一个渐行渐远的小黑点。
白若雪站在原地,身体因愤怒与屈辱而微微颤抖,最终转身跑回自己的吉普车,狠狠地摔上了车门。
机场上,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秦岚眼圈泛红,靠在陆振国的身上,肩膀微微抖动。
苏晚晴却站得笔直,目光死死地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她眼中的沉静,此刻已凝固成一种不可动摇的决绝。
她知道,她不能等。等待,就是等他与他麾下上百名战士的死讯。
她必须去!带着唯一能扭转乾坤的东西,去到他的身边。
她转过身,迎上陆振国和秦岚忧心忡忡的目光。
“爸,妈,”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想,我也许有办法。”
陆振国和秦岚被她的话惊得愣在原地,满脸的震惊与不解。
有办法?一个刚从农村来的姑娘,面对连军队都束手无策的危机,能有什么办法?
苏晚晴没有过多解释,时间不允许。
“我需要时间准备一些东西,”她说,眼神里燃烧着与老将军如出一辙的火焰,“然后,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让我去前线。”
她的目光里,没有请求,只有不容置疑的决断。那是一种与陆长风奔赴战场时,一模一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