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救美吗?
十六岁前,她也曾痴迷于吟游诗人们编织的故事,在每个睡不着的夜晚,偷偷憧憬着会有位身披光芒的骑士,踏破一切阴霾来拯救自己。
哥哥甚至总爱拿这个开她玩笑,说她以后可不会嫁给那些英俊的年轻骑士,只会给某位古板又无趣的老贵族续弦,每次都气得她直跳脚……
但现实不比歌谣,卡米拉,现实不比歌谣。
寒风刮进屋内,刺穿了她短暂的恍惚。
是啊,就连最宠她的哥哥,也死在了……眼前之人的手上。
“卡米拉小姐。”安东鞠了一躬,“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虽然我清楚,您与我之间有许多误会。但援助您这样一位身处险境的淑女,是我身为骑士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得真好听!爵士,您简直漏洞百出。”
卡米拉努力仰起脖子,试图直视安东的眼睛——
可恶,这家伙好高啊……
不对,是坐在轮椅上的自己太矮了……
“那些刺客,满嘴洗不掉的北方口音,却嚷嚷着自己是瓦伦蒂娜派来的。”少女挺直腰杆,暗自庆幸这次提前让侍女撑好了鲸骨,不然此刻就只能耷拉着脑袋,弯腰驼背,像是被铁匠师傅教训的学徒一般。
“瞧,只要我稍微有点脑子,就会立刻看出端倪。然后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除了我们的富勒伯爵,又会是谁呢?”
“或许,”安东挑了挑眉毛,“富勒伯爵真有可能对您下手。据我所知,他背底下有不少秘密,恐怕不想让马奎斯公爵察觉。”
“富勒伯爵是个胆小鬼,爵士。”
卡米拉忍不住轻笑起来,带着一丝不屑,“您不了解他。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冒险。当然,也不排除他偶尔脑袋发热的可能。只是……”
少女话锋一转,“您来得也太过凑巧了。唉,简直就像是……提前排演好一样。”
安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没猜错,”卡米拉缓缓说道,“那几个刺客,应该隶属于银锤佣兵团。而他们也并未被您杀死,此刻,应该都缩在楼下,静静等待机会撤离吧?”
“真要这样冤枉一位救命恩人吗?小姐。”安东叹了口气。
“并非冤枉。”少女瞪大眼睛,烛火摇曳下,她那双紫罗兰色瞳孔微微缩紧,而后,竟缓缓蒙上一层血红。
血族直感。
安东皱紧眉头,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禀赋。
“别害怕,爵士,我不会吸血。”
卡米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抹血红已然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我只被转化为了最低阶的血奴,作为仆役驱使,不会惧怕阳光,也能触摸银器,但没有任何其它血族禀赋。”
她扬起胳膊,手腕软绵绵地垂下,“没有力量,无法恢复,更不会什么血魔法。只是……感官稍稍比常人敏锐一些。”
她转过头,死死盯住安东,“所以,爵士。在那群刺客破门而入前,我就感知到您的到来了。可您直到他们要对我下杀手的前一刻,才出手相助……作为骑士,您对女士,可真是非常有耐心呢。”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片刻后,安东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让您见笑了,小姐。”
“哪里的话,爵士。”卡米拉歪起脑袋,嘴角微微勾起,“感谢您不辞辛苦,为我排演这么一出精彩的戏剧。所以,您到底有什么目的呢?是要绑架我,还是想利用我?”
“我是来,”安东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少女平齐,眼神真挚,“请求您帮忙的。”
陛下说得对,这家伙脑子真坏掉了……
卡米拉垂下头,收敛起笑容,“爵士,你觉得我会帮一个杀害我哥哥的人吗?”
“您的哥哥,并非死于我手。”
安东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俘虏一位活着的洋星港继承人,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甚至能令战争提前结束。我清楚,他也清楚。所以,他做出了最极端的选择……”
哥哥就是这样,卡米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起来的情绪。他总是把家人放在自己前面。
他知道父亲正在围困坚石城,知道我还留守在洋星港,他不想我们被牵制,不想我们因为他而妥协,不想陛下的大业成空。
他选择了自我了断。
情绪愈演愈烈,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可你们侮辱了他!侮辱了北方战士宁死不屈的荣誉!”
卡米拉咬牙切齿道,想要用愤怒压制住悲伤,“去看看帝都那些蛀虫是怎么做的,先是隐瞒了他的死讯,骗我父亲投降,扰得他心神不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又宣称你是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亲手格杀了他……把他塑造成一个技不如人的失败者!”
还有我……我拼了命想拿回雪堡,想救回哥哥,最终却只见到了一座孤坟。
她感到有滴泪珠滑过眼眶,却无法伸手抹去。
真丢人啊,卡米拉,你还是那么脆弱…… 她在心里痛骂自己,明明刚掌控住局势,把宿敌的气势压倒,居然又让痛苦轻易吞噬了自己……
可哥哥……你走之后,家族的未来就全背在我身上了……我真的好累……
“这些都是战争需要,小姐。”
安东的声音将她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诚恳,“而我此次来,就是为了阻止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
“大言不惭!”少女努力挤着眼角,试图掐灭那颗不争气的泪珠,“你就是只追逐死尸的冥犬,你恨不得天天厮杀,去争取进步的机会……让我信你想结束战争,不如信我自己是吸血鬼真祖!”
安东沉默不语。
“我知道富勒伯爵想干掉你!我也知道瓦伦蒂娜想对高崖城下手,却又不想师出无名!”
卡米拉趁安东垂着头,赶紧用胳膊蹭了蹭脸,试图擦去脸上的泪痕,“所以,你想来劫持我对不对?自导自演这么一出闹剧,再编造些富勒伯爵要对我下手的谎言,把我骗到你那去,软禁起来,然后故意传出谣言,嫁祸富勒伯爵,逼我父亲先行起兵向高崖城问罪!最后让你最亲最爱的女主人瓦伦蒂娜名正言顺地前来‘平乱’!”
“卡米拉小姐,你的想象力真好。”安东苦笑道。
“这是事实!爵士!我是马奎斯公爵的女儿!你休想蒙骗我,我会拼死反抗的!”
卡米拉恶狠狠地说道,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对猎人露出獠牙,“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省得哪天睡醒,发现我在试图啃断你的脖子!”
“说起睡觉,您倒是提醒了我,小姐。”
安东耸了耸肩膀,“人们总说,我为帝国出尽了血汗,却收获甚微。可如今,诸神却赐给我一份大礼——我在想啊,我未来的儿子,有没有可能成为洋星港公爵呢?”
“你敢!”卡米拉脸色涨红。
“我有什么不敢的?”安东站起身来,阴影瞬间将少女笼罩,他推开想要上前阻拦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了手帕,向卡米拉伸来……
他要塞住我的嘴巴,然后…… 少女气得浑身颤抖,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最坏的结果。
然而,预想中的暴力并未来临。
那方柔软的布料,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请原谅我的玩笑,卡米拉小姐。您让我深受鼓舞,即使面对命运再大的不公,我们都应当坚持到底,而在您身上,我看到了这样的勇气。”
安东再次鞠了一躬,“打扰了,既然您不愿意,就当我从未来过吧。”
旋即,他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安东即将踏出门槛时,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看向一旁脸颊红肿的侍女。
“抱歉,小姐。”他低声致歉道,“我提醒过他们不要伤人……可毕竟都是些在刀尖上舔血惯了的人,难免有些粗手粗脚。”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如果您实在气不过,也可以……拿我出气。”
侍女一愣,吓得连连摆手。
“那得拿攻城锤砸,”卡米拉冷不丁地说道,“毕竟他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安东的背影僵了一下。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几秒后,卡米拉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满是疲惫:
“我给你五分钟,爵士,谈谈你的想法和条件。”
她磨了磨牙,像是为自己刚刚的妥协感到懊恼,飞快地补充道:
“不要多想!是陛下……嘉尔曼陛下……有过命令,让我在必要时,给予你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嘴角微微抽搐,还想再抛两句狠话,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吧,看来银锤佣兵团那群北方佬的消息没错,安东转过身,卡米拉·马奎斯果然是整个北境心肠最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