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湿了丝绸睡袍,富勒伯爵猛地从床上弹起,胸腔剧烈起伏着,努力想平复那翻涌不停的惊悸。
可黑暗的阴影中,似乎仍有梦魇在游动。
紧接着,门扉被缓缓推开,父亲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立于床前,眼里满是痛苦,他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不停倾诉着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该死!我还在梦中!
“家族的荣誉,因你的投降而蒙羞……”
投降?
不,那是权宜之计!父亲,您不懂! 富勒伯爵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在内心发出嘶吼。
“懦夫!”
我不是懦夫!我只是太弱小了!
“叛徒!”
我也不是叛徒!我正在密谋叛乱!
“亵渎者!”
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想用疼痛将自己唤醒。
但亵渎……是的,我是最可耻的亵渎者,诸神会厌弃我的灵魂……可不踏上这条亵渎之路,我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
父亲,原谅我!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尸体扑到面前,冰冷的双手扼住他的咽喉,骤然收紧……
“艾德蒙!艾德蒙!艾德蒙·马什!”
他的巫师做出了回应。
一只消瘦却有力的手抓住了伯爵胡乱挥舞的手臂,将他从噩梦中硬生生拽回现实。
富勒伯爵大口喘息,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摇曳的烛光下,瘦削的巫师正单膝跪在床边,乌黑眼眸深不见底,里面不见丝毫同情与关切,只有一片虚无的沉寂。
“您又做噩梦了,大人。”巫师语气平静,“我奉劝过您,晚上可以喝些掺蜂蜜的羊奶,有助于您快速入眠。”
“艾德蒙!” 伯爵甩开他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才发现被褥已被冷汗浸透,黏湿地趴在身上,“计划!我们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巫师微微躬身,“已经快了,大人。信标已经锚定,门扉即将洞开,您很快就将拥有一支真正战无不胜的军队。”
他抬起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帷帐,看到城堡深处工房里的景象。
“啊……我的军队……” 富勒伯爵攥紧拳头,喃喃自语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高高在上的瓦伦蒂娜·卡蒂亚,被他亲手拽下王座,那张冷艳的脸庞伏在他脚底,哀声乞求怜悯的模样……
想到这里,一股热流涌进他四肢百骸,暂时驱散了噩梦的寒意。
没错,他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折辱这位心高气傲的女人,洗刷富勒家族的所有耻辱!
然而,另一个名字随之浮现。
她的骑士,安东·伍兹……
富勒伯爵猛地一颤,仿佛又看见父亲破碎的尸体站在床脚,用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
“安东·伍兹!” 他声音微微发颤,“他从坚石城出发了吗?到哪儿了?”
“大人,” 巫师的语气依旧平淡,“我早就提醒过,您不需要过度担忧他。是的,我也听过那些传说——用一群奴隶击溃了费尔南多的精锐,正面搏杀骸骨巨龙……听起来是很唬人。”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微笑,“但我更相信,这些不过是嘉尔曼·卡蒂亚的手笔。帝国官方的宣传,自然不敢提及她的名讳,只好将荣誉尽数堆在那位‘瓦伦蒂娜之刃’头上。”
“你跟随过他那么久!你亲自跟随着他打下雪堡,爬上高崖城的城头!” 富勒伯爵几乎是在咆哮,唾沫星子飞溅,“你难道不清楚他有多恐怖吗?”
“正因为我跟随过他那么久,” 巫师缓缓摇头,“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安东·伍兹,只是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完全不足为虑。”
也只有他,完全了解那隐秘的真相。
“我很想相信你的判断,艾德蒙,我真的很想……” 富勒伯爵披上衣服,踉跄着走向窗前。
窗外,高崖城笼罩在沉郁的夜色中,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但是,你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
伯爵转过身,看向巫师,“而我,曾直面过他的锋刃!就在这里,就在那垛城墙上,我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像割麦子一样,将像我父亲那样英勇的骑士们一个个砍倒,那是马蒂斯愤怒的具现,该死……你永远也无法理解!”
他用力一拍窗台,咬牙切齿道:“把‘银锤’剩下的那群小子放出去!他们不是一直嚷着要为他们的老爹复仇吗?让他们去跟紧伍兹,像猎犬一样咬住他,我要随时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他只是在路边撒了泡尿,我也要知道是朝哪个方向!”
“如果这样做能让您觉得安心的话,大人。” 巫师微微颔首,语气依旧恭顺。
在没有杀掉安东·伍兹,将瓦伦蒂娜彻底踩在脚下前,我永远都不会安心的……
富勒伯爵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看向仍半跪在地的巫师,注意到对方似乎并无告退的意思,“艾德蒙,你还有什么事要汇报吗?”
“一件小事,大人。” 巫师抬起头,“您之前派去处理卡特家族的那个小队……失踪了。”
“什么?!” 富勒伯爵瞳孔骤缩,心脏再次被攥紧,“那卡特家族呢?他们怎么样了?”
“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师缓缓说道,“据我们安排在附近的眼线回报,卡特家的小姐不幸身亡,送葬队伍清晨出发前往莫维登修道院,但直到第二天午后,也未见一人返还。后来有胆大的村民前去寻找,却发现……”
“发现什么?!”
“整座莫维登修道院,连同周边的墓园,全都被暴风雪所掩埋。积雪厚达数米,数日未见消融,散发着极其强烈的魔法能量,无人敢靠近分毫。”
巫师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有要务在身,我真想亲自去看看,只有前十席的奥术骑士,才可能有如此表现。”
富勒伯爵的脸色瞬间阴沉。
“奥术骑士……”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词,带着刻骨的恐惧与憎恨,“瓦伦蒂娜的爪牙已经伸进高崖领了!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猛地转向巫师,眼里布满了血丝,“我们得加快速度了,艾德蒙,必须要更快!”
巫师缓缓站起身,瘦削的身影被烛火拉长,他平静地注视着有些失态的伯爵,乌黑眼眸深处,仿佛有火焰在静静燃烧。
“请您放心,大人。”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令人宽心的笃定,“同时持有钥匙和信标的我们,所能撬动的力量,远超他们的想象……我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令人恐惧的存在。”
他微微鞠躬,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中,只留下富勒伯爵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以及那仿佛随时会从黑暗中扑出的梦魇。
伯爵已不准备再次入睡,他既害怕梦见父亲,又害怕梦见那群奥术骑士,最害怕的,还是梦见那个手持冥犬的男人——
安东·伍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