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坎坷的土路继续向北行进。露娜驱马紧贴安东，她压低声音，兜帽下的猩红眼眸警惕地瞥向前方那个身影。
“安东，”露娜悄声说道，“那个伊索尔德……她绝对不是什么人类。”
安东微微侧头，眼神闪烁不定。
“天赋异禀的术士自然可以操控元素，”露娜的声音更低了，“但没人能像她那样……挥使冰霜就像在挥动手臂，而且连咒语都不需要，简直……简直就像是元素本身一样。”
安东明白露娜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魔法本质是一种言灵，术士需要用特定咒语与高维的元素妖精沟通，以调用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而伊索尔德，她自身仿佛就是司掌“冰霜”的妖精。
“更可怕的是她的反应速度和肉体强度，那绝不是寻常人类可以做到的。”
露娜紧了紧兜帽，心有余悸地补充道：“说实话，安东，她给我的压迫感——冰冷、强大、古老、纯粹……就像真祖亲临一样，这家伙的来历绝对不同寻常，要么是高等妖精，要么是恶魔，要么是……”
伊索尔德似乎对身后的窃窃私语毫无所觉。她端坐马背，身姿挺拔如枪，冰蓝色的短发在风中微微拂动，眼眸沉静而漠然，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安东轻踢马腹，赶上前去与她并行。伊索尔德微微偏头，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向他。
“蕾雅……”安东开口问道，“她最近还好吗？”
伊索尔德愣了愣，随即缓缓开口，“不能再坏了……”
“婚宴的筹备快把她逼疯了，预算透支，财政亏空，还欠着商会一屁股烂账。”
她目视前方，微微皱起眉头，“她现在每天都要处理事务到深夜，然后把头埋进被子里哭……”
安东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比起保障军队后勤，婚礼或许对蕾雅来说更加棘手。他瞥了眼伊索尔德，这家伙虽然有点笨拙，但还是蛮会关心人的。
“所以，”他试探着问，“你到处赚取酬金，也是想帮她缓解些压力？”
伊索尔德猛地转过头——
“这是我自己的钱！”她警惕地盯着安东，露出狼犬护食般的眼神，“跟蕾雅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似乎怕安东不信，她又焦急地补充道：“你不许告诉她！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告诉蕾雅我找你要报酬的事！否则……否则那个小气鬼又会让我退回去……”
安东嘴巴微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来，不该对这家伙有任何多余的期望……
前方道路的尽头，已能望见坚石城那灰白巨岩垒成的模糊轮廓，城墙下方，点缀着不少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坚石城，安东抬头仰望，这座抵御过北方联军近两年围攻的中部重镇，据说那古老的城墙，是由早已绝迹的冰霜巨人建造而成的，他们垒起这座巨城，以抵御自天际而来的恐怖存在。
然而，诡异的是，三人刚刚抵达村口，几个正拉着家常的农夫就像被冰锥刺了屁股，发出一声声惊惶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冲向村里。
接着，村庄顿时乱成一团。
“诸神在上，是伊索尔德！”
“关门！快关门啊！”
“那个魔女怎么又来了啊！”
惊呼声、哭喊声、门窗被狠狠摔上的砰砰声此起彼伏。原本还算熙攘的街道，在十几个呼吸间便一片死寂，只剩下几片菜叶还在空中打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胆大的从窗缝里偷看一眼，那目光中也充满了恐惧。
隐约，有母亲教训孩子的怒骂声传来：“哭！就知道哭！再哭叫冰魔女伊索尔德给你抓走！”
“看来我们的财迷骑士，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啊。”露娜驱马凑近安东，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伊索尔德没有丝毫恼怒，她迎着安东疑惑的目光，平静地解释道：“前几个月，我替蕾雅下来催收过税，他们……不太配合……”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回忆，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当然，我的手段可能也有点粗暴。”
到底粗暴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这种效果啊……
安东尴尬地挠了挠头，“伊索尔德小姐，你为蕾雅效劳多久了？”
“继承人战争之后。”伊索尔德回答得很快，“在那之前，我是个流浪骑士，四处漂泊。”
“为什么选择效忠卡洛斯家族？”安东有些不解，“以你的实力，想要更高的报酬，去帝都不是更好吗？。”
伊索尔德沉默了片刻，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效忠的不是卡洛斯家族，而是蕾雅·卡洛斯小姐本人。”
就在这时，旁边的露娜突然拉紧了兜帽，低声嘟囔了一句，“奇怪……”
“怎么了？”安东问。
露娜瞥了瞥那些紧闭的门窗：“你看里面。”
安东环视四周，果然，周围那些充满畏惧或警惕的目光，并非全然来自人类。
他看到了长着尖耳朵的精灵，也看到了胡须茂盛的矮人，甚至还有几个长着光滑鳞片的亚龙人。
“卡洛斯家族是出了名的开明派，”安东对露娜解释道，语气中带着赞赏，“前代卡洛斯伯爵已彻底废除了奴隶制，并且愿意接纳所有能遵守律法的异族。许多在其它地方受排挤的非人种族，都会选择来这里寻求庇护……尽管日子过得有些清苦。”
他想起潘丘安排先行撤离的那批矿工，他们应该也早就到坚石领了吧……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铁匠铺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条缝。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矮人探出头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瞄了伊索尔德一眼，然后目光狐疑地打量着安东腰间的冥犬和晨星堡。
突然，他眼睛瞪圆，脸上的惶恐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等等！您是……您是安东爵士？”矮人的大嗓门瞬间打破了街道的死寂。
他猛地推开门，冲了出来，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是安东爵士！他妈的，真的是安东爵士！”
这一声呼喊如同号角，瞬间，更多门窗被打开。
先是几个矮人偷偷拉开门缝，面面相觑，又有几个精灵从二楼探出身来……很快越来越多的人——矮人、精灵、亚龙人从他们的藏身之处钻了出来，脸上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真的是安东大人！”
“诸神保佑！他安然无恙！”
“没错！我在银矿见过他！就是他给了我自由！”
隐约，有父亲教育孩子的赞叹声传来：“瞧！小崽子，那就是把你爹从矿里救出来的那位爵爷！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人群小心翼翼地绕开伊索尔德，如同海潮避开礁石，最终汇聚到安东的马前，越聚越多，很快便将他团团围住。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毫无之前的惶恐不安。
“爵士大人！您怎么到这来了？”
“今晚一定要留下来！让我们招待您！”
“对！我们这儿别的没有，酒水肯定管够！”
他们热情地围着安东，七嘴八舌，硬是要留他住下，真挚的热情几乎要将安东从马背上拽下来。
伊索尔德安静地勒马退到一边，眼眉低垂，有些笨拙地用手指又绕起了头发。
“伊索尔德小姐，和我们一起吧！”安东已被人群簇拥下了马，他艰难地转向伊索尔德，穿过热情的人群，向她伸出手臂。
伊索尔德那双苍蓝色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她呆呆地望向安东那双真挚的眼睛，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走吧！”安东一把攥住她的手，“让我们尝尝铁须氏族的麦酒是不是像他们吹得那么带劲！”
伊索尔德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任由安东牵着，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般磕磕跘跘，脸上带着近乎懵懂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