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矮人首领将露娜团团围住,他们粗犷的脸上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无法抑制的渴望。
风暴氏族的头领搓着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结巴:“红眼睛小姐,您就行行好吧,给我们……我们开开眼,瞧瞧那件宝贝吧!”
露娜坐在一个破木箱上,晃荡着双腿,故意撅起嘴巴,把怀里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抱得更紧了,“哼!这是我捡到的!谁捡到就归谁!你们想要?自己再去城堡废墟刨刨看啊!”
矮人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们不是想要!我们就是……就是想见识见识,黎明上国的锻造工艺啊!传说中的熔金甲胄!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了!”
露娜歪着头,做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布袋。吭哧吭哧地掏了半天,最后猛地一拽——
一副黄铜色的胸甲被她拖了出来,重重地放在地上。接着是壶形的头盔、胫甲、肩甲、护臂……最后是一件椭圆形的护裆。
甲胄制式古朴简单,但每一片甲叶都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痕迹:鞭痕、剑痕、钝器砸出的凹陷、火焰灼烧留下的焦痕,以及那些早已渗入金属纹理的暗红色血渍。
它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一部记录着所有杀戮与苦难的史书。
“嘶——”
矮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们如同朝圣般围拢上来,伸出布满老茧的粗大手指,颤抖地抚摸着甲片上的每一道痕迹。一边轻轻摩挲,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精彩……太精彩了……”
“这锤印……这力道……”
“这硬度是用龙息淬火的吗?”
“黄金族裔的工艺啊!”
“铭记所有苦难,抵御所有压迫,这是马蒂斯的咒文啊……”
露娜看着他们痴迷的样子,突然猛地将铠甲抢回来,重新塞回布袋:“行啦行啦!看够了吧!我要拿去给安东爵士了!这可是他的战利品!”
矮人们纷纷发出失望的哀叹,他们双手握拳,苦苦恳求着,可露娜已经背起那只沉重的布袋,蹦蹦跳跳着跑远了。
·
安东几乎已被绷带裹成了木乃伊,正靠着墙壁小口喝着水。看见露娜在门外探头探脑,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挠了挠被绷带缠紧的脑袋。
“喏!给你的!”露娜把布袋往他床边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马上帝都的调查特使就要来了,你还不穿戴整齐点!”
她开始复读矮人们的评价,“那群矮人说这可是黎明上国的宝贝!是黄金族裔打造的无价之宝!上面还刻着马蒂斯的符咒!和你那把冥犬不是刚好挺配?”
安东看着那副充满不祥气息的甲胄,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苦痕甲,马蒂斯的遗物,或许,和这位变革与纷争之神的纠葛越来越深,就是我的宿命吧。 他默默地想。
他突然抬起没怎么受伤的左手,轻轻揉了揉露娜乌黑的头发。
少女的动作瞬间僵住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爬满红晕,一路蔓延到耳尖,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连獠牙都不知道该放哪了。
“真是谢谢你了,露娜。”安东的声音很温和。
露娜哼唧了两声:“就、就只是谢谢吗?”
安东看着她这副扭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他顿了顿,随后更加诚恳地说道:“以后……可能还要继续麻烦您了,露娜小姐。”
露娜的脸更红了,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眼神飘忽,东拉西扯地嘟囔了几句“只知道惹麻烦的家伙”、“不是为了盟约谁帮你”之类的话,然后像是再也待不下去,同手同脚地冲出了房间,差点迎头撞上门框。
安东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摇了摇头,强忍着剧痛,缓缓直起身。
他刚打开门,就看见潘丘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在了外面。矮人不知从哪弄来一套极其不合身的旧礼服,套在他敦实的身材上显得异常滑稽。
“爵士。”潘丘紧了紧领口,“多轮谈判的结果还算不错。那帮狐狸最终愿意让渡出10%的矿场收益给我们,并且……签了约……正式承认了我们所有矿工的自由民身份。”
安东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肯松口。”
潘丘叹了口气,胡须微微颤抖:“因为他们都感激你,你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矮人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安东,“我也很感激你。感激你……什么都没说。”
安东望向远处的城堡废墟,声音平静:“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死人……总是最容易的。”
潘丘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伊格纳西奥……他只是曲解了信仰,走错了路。”
“事到如今,你还信仰马蒂斯吗?”安东好奇地问道。
潘丘捋了捋胡子,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信仰就像一枚硬币,爵士。总是有两面,有些人在意写有金额的那一面,有些人在意画着人像的那一面,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
他的目光瞥过安东腰间那柄魔剑冥犬:“就像这把马蒂斯的杀戮之剑……同样也为我们撕碎了锁链,带来了解放。”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向外城门口。几位市民代表早已恭敬地等在那里,领头的卡洛斯主教微微躬身。站在主教身后的是胡安·卡洛斯,挺直了腰杆,背上挂着他那把宝贝弓弩“伦迦勒”。
远处,一支盔甲鲜明、旗帜招展的帝国护卫队正浩浩荡荡地开来。
为首者是一位身材高大宽厚、穿着典雅华贵的长者,他的小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微微翘起,显得既威严又精明。
“糟糕,是巴尔加斯侯爵!”安东紧皱眉头。
帝国宰相,瓦伦蒂娜的喉舌,巴尔加斯侯爵。
侯爵利落地翻身下马,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推开市民代表们,一把抓住了安东的手臂,声音高亢:
“哎呀,安东爵士!看到你安然无恙,我悬着的心可算放下了!”
卡洛斯主教连忙将一份协议初稿恭敬地递上前,巴尔加斯侯爵只是瞥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问:“安东爵士看过了吗?”
“已经给爵士过目了!”
“那就照办吧!”侯爵甚至没再看第二眼,挥手示意众人走开。他亲热地揽过安东的肩膀,低声道:“爵士,我们单独聊聊?”
两人很快走到城楼一处僻静的角落。侯爵咧嘴笑道:“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你!干得漂亮,爵士。”
他压低声音:“费尔南多家族的领地,现在落到了一个偏远旁系的年轻人手里,呵呵……一个沉溺酒色的废物,非常好操控,实际上,他早就是我们的人了。这小子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甚至主动提出要把银矿的全部运营权上交给帝国财政。”
巴尔加斯侯爵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安东:“爵士,你觉得……这是一份良性资产吗?”
安东迎着侯爵的目光,平静地回答:“侯爵大人,这是一份……有良心的人才能经营的资产。”
巴尔加斯侯爵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会意的表情,“越来越狡猾了,爵士,连对我都藏着掖着,呵呵,这是好事。”
“对了,殿下有密信给你。”
侯爵收敛起笑容,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件递给安东,“殿下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这里的动向。她非常器重你,爵士。”
意思就是一直盯着自己呗……
安东接过信,心中了然。
“可惜了阿尔瓦罗,他是把好剑,更重要的是,这把剑牢牢握在我们手里。要知道,在未来的权力牌桌上,谁都不会嫌自己多一把剑。”侯爵咂了咂嘴。
“他是个英雄。”安东打断了他,“一个真正高尚的人。”
巴尔加斯侯爵眼神闪烁:“瞧瞧,你确实变了,居然会给死人戴高帽了。耍耍嘴皮,有益无害,不是吗?不过我有些担忧,爵士,希望未来在御前会议上,你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大人,我从未想成为任何人的敌人。”安东摇了摇头。
最后,侯爵提到了嘉尔曼。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她应该已经成功抵达坚石城了,殿下希望你也即刻动身前往坚石城,作为她的全权代表,为这场婚礼献上来自王室的祝福。”
安东皱起眉头:“但我原本计划返回帝都。我答应了一位朋友……”
“那只吸血鬼吗?爵士,消息漫天飞舞。”巴尔加斯侯爵抬手打断了他,“殿下已经知晓了。她准予你直接前往白夜城进行谈判,你可以全权处理相关事宜。”
安东怔了一下,随即露出无奈的苦笑。
“瓦伦蒂娜和嘉尔曼……这姐妹俩都一个德性,总喜欢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巴尔加斯侯爵哈哈大笑,什么都没再说。
他转身走向等待的众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与权威:“本人将依照安东爵士首肯的协议框架,以卡尔三世陛下暨瓦伦蒂娜女大公的名义,暂时接管晨星堡一切事务,直至费尔南多家族的新继承人抵达!”
市民代表们拼命鼓起掌来,生怕自己给这位新统治者留下什么坏印象。
·
天色已晚,安东点起油灯,拆开了那封火漆密信。露娜好奇地凑在一旁,歪着头,试图看清信上的内容。
信纸上,是瓦伦蒂娜女大公优雅而锐利的笔迹:
“致我的剑刃(露娜呕了一声):
近来,诸多流言萦绕于宫廷之中。有人声称您已遭遇不测,有人暗示您的忠诚有所动摇,甚至有人公然指控您背弃誓言,犯下叛国重罪。
然而,我深知这不过是您必要的蛰伏。一切必将如您向我保证的那般有序推进,不是吗?
晨星堡的变故确实出人意料。我原以为这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毕竟费尔南多的虚以委蛇早已令我们深感厌倦。但您的渡鸦传来消息,揭示这竟是嘉尔曼在幕后主使,而您再次挫败了她的阴谋。
这并非您第一次让她功亏一篑,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我期待早日见到我堂妹的首级——那将是宫廷中最令人瞩目的装饰品,陛下也持同样的看法。而这件事,唯有您能够完成。
继续向北方行进吧,安东·伍兹爵士。以我的名义,按您的意志行事,无需有任何顾虑,帝国永远是您最坚强的后盾。
愿此信带给您慰藉,正如您的忠诚带给我的安慰一样。
——V.”
“你不会偷偷吻这封信吧?”露娜有些担忧。
“会的,等你睡着了我要爬起来吻它一千遍一万遍!”安东没好气地说道。
什么密信,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他失望地打了个哈欠。
“睡吧,明天出发去坚石城!”
远处的群山上,晨星已冉冉升起。
(第一卷 晨星泣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