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丘,让开!”
安东的脚步没有停下,甚至没有一丝迟疑。他搀扶着露娜,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迈去。
“站住!安东爵士!我以先祖的名义命令你站住!”
潘丘吼道,弩机微微颤抖着,“我们经营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同胞,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能……不能让整个帝国的矮人氏族为我们石拳的行为陪葬!你明不明白?”
安东没有停下脚步,他绕过挡在身前的矮人,继续向前走着。
“我会告诉所有人,这是嘉尔曼·卡蒂亚的手笔。”安东的声音沙哑而平静。
“没用的!爵士!”潘丘咬牙切齿道,“关键不是你怎么说,而是费尔南多伯爵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是帝都那些贵族老爷们愿意相信什么!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随意碾碎的奴隶氏族!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前朝公主!”
身后,传来银姬快意的大笑,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天真与徒劳。
“安东……你他妈……跟他废什么话啊……”露娜靠在安东肩上,声音虚弱,却带着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安东没有再回应。他用行动代替了言语,揽紧露娜,继续向前走去。
“停下!这是最后警告!”矮人的声音已带着哭腔。
咻!
一支弩箭尖啸着射出,狠狠钉在安东脚边。
安东的脚步一顿,可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越过了那支仍在嗡鸣的箭矢,继续前行。
“求求你,爵士!我求求你……”
咻!
第二支箭擦着安东的脸颊飞过,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可他的脚步依旧未停,只有露娜缓缓伸手,为他拂去脸上的血珠,两人的背影在昏暗的矿道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决绝。
潘丘的视线彻底模糊了,泪水汹涌而出,他沉默地再次搭上一支箭,弩机对准了安东毫无防备的后心。
十三号静静地站在他身旁,幽蓝的灵魂之火闪烁不定,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矮人全身都在颤抖。他能看到安东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那个吸血鬼少女身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痛苦。那个曾指挥若定、谈笑自若的爵士,此刻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一箭,他迟迟射不出去。
还有造这把弩机的孩子,他从伯爵手上救下了自己和族人的命;还有阿尔瓦罗大人,他一向对奴隶不错……这位铁塔般坚毅的矮人首领,此时已泪流满面。
终于,伦迦勒“哐当”一声摔落在地。潘丘猛地跪地,双手发疯似地猛捶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哭嚎声。
而此时,安东和露娜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
……
天色渐晚,安东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每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原本由他搀扶的露娜,此刻反而在用纤细的肩膀支撑着他。
“你这半吊子吸血鬼……”露娜苦笑着摇了摇头,“咳,空有蛮力和直觉,恢复起来却比人类快不了多少……转化不完全的弊端……”
安东默默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要耗尽。他抬眼望去,远处出现了零星的火光——那是他们之前设立的岗哨,一些负责外围警戒的矿工还在那里轮值。
看到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矿工们惊疑不定地举起武器。
“是……是安东爵士!”有人认了出来,惊呼道。
两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一处简陋的马棚前,安东用尽最后力气解下一匹前几日缴获的栗色战马。
“爵士!你们这是……”一个矮人跑上前,担忧地问道。
安东艰难地翻身上马,随即伸手将露娜也拉了上来,吸血鬼少女双臂环在他腰间,脸颊紧紧贴着他后背,有些安逸地咕噜了几声。
银姬说得也有些道理,安东笑了笑,真像只小野猫啊……
他环视了一圈那些面带惶恐和疑惑的矿工们,声音嘶哑却清晰无比:
“照顾好你们自己……活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晨星堡那巨大而黑暗的轮廓。
“我……要去晨星堡一趟。”
说罢,他猛地一扯缰绳!
“驾!”
马匹嘶鸣一声,扬蹄冲了出去。它载着两人,绕开了那曾凝聚了他们心血的矿车壁垒,绕开了深深的沟壑和尖锐的拒马,绕开了那一座座岗哨,一张张面孔。
前方,是费尔南多家族驻扎留守的军营。
“什么人?!”
“站住!停下!”
呵斥声响起,零星的火把被点燃。但安东毫不减速,反而狠狠一夹马腹,朝着军营全力冲去!
“敌袭?!是那个安东·伍兹!”有人认出了他,顿时惊呼起来!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人声鼎沸,士兵们如同潮水般从营帐里蜂拥而出!
“敌袭!快拦住他!”
“弓箭手!放箭!”
“集结!赶紧集结!列阵!给我列阵!”
士兵们举起弓弩,更多的则挺起长枪,迅速在前方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火光照亮了士兵们惊惧的脸庞,也照亮了安东苍白而坚定的面容。
前路已被彻底封锁!
就在这时,露娜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
“安东……”
她低声唤道,下一刻,蝠翼展开,她没有再犹豫,反手狠狠向马屁股上拍了一爪!
利爪刺入马臀,战马吃痛,发出一声悲鸣,近乎疯狂地冲向人群!
与此同时,露娜借力猛扑而出,如同一颗红色的流星,悍然砸向前方密集的枪阵——
她的身影在火光下腾跃,利爪撕开人群,蝠翼搅动阵列,硬生生在那密不透风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
“安东!”露娜在混乱的厮杀中回头,血红的眸子在黑夜里明亮如星,她嘴角高高扬起,“去尽情做你想做的事吧!”
至于这里……就交给我了……
吸血鬼少女发出骇人的狂笑,她扑入更汹涌的人潮中,纤细的身躯狂舞起来,带起一阵血色的风暴,而她在风暴中心向整个黑夜宣告:
“我是白夜城的露娜!真祖的最后血脉!永恒黑夜的主宰者!也是……你们命中注定的死亡!”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瞬间将她淹没。
安东咬紧牙关,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减速,伏低身体,紧紧贴着马颈,从那道被露娜用撕开的缺口中,猛地冲了过去!
风在他耳边呼啸,背后是震天的喊杀声,身前则是那座如晨星般高居黑夜中央的堡垒。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战马喷吐出茫茫雾气,铁蹄铮铮,越过喧闹杂乱的市集,穿过繁杂拥堵的街道,庆贺的人群被惊扰,他们尖叫着四散奔逃,酒桶被撞翻,棚屋被点燃,连马戏团都中断了演出,小丑们又蹦又跳,大喊大叫着诸神保佑。
是应该祈求诸神保佑!
多可笑啊,矿区的暴动还未过几日,这些市民就忙着庆贺和享乐,为他们伟大的统治者费尔南多伯爵高唱赞歌。
可安东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条通往城堡的驰道。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猛地一抖缰绳,战马奋起余力,踏上了驰道,将身后的混乱与喧嚣瞬间抛远。夜风中仿佛只剩下马蹄叩击石板的回响,以及城堡大门上越来越清晰的火把光芒。
以及,门前那支严阵以待的卫队。
安东用尽全身力气勒紧缰绳,战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终于踉跄着停在了门前。
“我是安东·伍兹,有要事向伯爵汇报!”
火光跳跃,映照出眼前密密麻麻的枪尖,以及后面几排弓弩闪烁的寒光。而在这堵无声壁垒的最前方,一人一马静静矗立着。
伊格纳西奥。
他并未披着寻常的术士长袍,或者庆典应着的礼服,而是穿戴一身黄铜材质的古怪甲胄。面甲推起,只露出两只眼睛,神情淡漠,仿佛早已料到安东的到来。
“安东爵士,”伊格纳西奥驱马向前,“很遗憾,您并不在伯爵今晚的宾客清单里。”
“伊格纳西奥!”安东深吸一口气,“没时间废话了!听我说!立刻安排城堡里所有人撤离!嘉尔曼·卡蒂亚的余党在城堡地底埋满了黑火药!就在今夜!马上就会引爆!!”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爵士。”伊格纳西奥语气平静如常。
他轻轻一夹马腹,战马向前踱了两步,靠近安东。
“有我这位战争骑士在这……”
伊格纳西奥压低声音,微微倾身,嗓音小的仅容他们两人听见:
“……就绝不允许任何人,打搅伯爵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