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神崖的风,带着亘古不变的苍凉与寒意,吹拂在六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崖底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合着归墟带来的虚无尘埃,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的气息。
凌霜第一个站起身,断剑支撑着她有些摇晃的身体。她没有去看姐妹们脸上的泪痕,也没有去擦拭自己唇边干涸的血迹,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那片曾经浸透师尊鲜血的土地。
“他最后……说的是‘剧本杀青’。”凌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岩石。
苏瑶缓缓抬起头,美眸中一片空洞:“他称这一切……为剧本?”那字里行间的守护,那呕心沥血的付出,那最终决绝的自我牺牲,在他口中,竟只是一场……编排好的戏码?
“是为了让我们恨他。”墨璇接口道,她的理性似乎在巨大的情感冲击后,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回归,“日记里提到过,《逆命转劫术》需要极致的恨意与杀意。我们恨得越深,杀意越决绝,秘术效果越好,他为我们承担的劫难就越彻底……他的计划,就越成功。”她的话语没有波澜,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刺骨的寒冷。
赤练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崖壁上,坚硬的岩石瞬间龟裂,她的拳头也皮开肉绽,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低吼道:“所以……他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们?包括他自己的死?!”
“包括他最后的‘消散’?”妙音抱紧了古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归墟之眼的一切,是不是……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连那悲壮的自毁都是计算好的,那她们此刻的悲痛,又算什么?
星眸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在风中发抖,她喃喃道:“他成功了……我们恨过他,恨之入骨……所以,他成功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利用后的茫然与刺痛。
一时间,崖底陷入一片死寂。一种比单纯的悲伤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情绪在弥漫。那是被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从头到尾精心设计的背叛感,混杂着得知真相后无法宣泄的愧疚与依旧无法割舍的、早已变质的情感。
她们恨吗?得知真相后,那恨意早已化为悔恨。但此刻,这“剧本”的揭示,却又在悔恨之上,增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无力。她们仿佛成了他掌中的提线木偶,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按照他写好的剧本上演。
“不对。”凌霜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剑,扫过众人,“如果只是为了让我们恨他,完成秘术,他现在已经‘成功’了,为何还要在最后留下归墟之眼的线索?为何要在日记末尾,留下那神魂印记?”
苏瑶眼神微动:“你的意思是……”
“归墟之眼,寂灭之息的异常,还有将我们传送回来的力量……”墨璇迅速接上,大脑飞速运转,“这些,似乎超出了‘剧本’的必要范畴。尤其是最后保护我们,以及那突兀的传送……”
赤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他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扮演恶人让我们恨,一会儿又拼死保护我们,现在又玩消失!耍我们很好玩吗?!”
妙音轻抚琴弦,试图让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或许……‘恨’是手段,而非目的。他的目的,始终如一,是让我们活下去,并且……变得更强,强到足以应对某种……连他都觉得棘手的局面?”她想起了师尊日记最后,关于“归墟之眼”与“上古秘辛”的模糊提及。
星眸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崖壁某处:“那里……有东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之前大战时,凌霜一道凌厉剑气划过留下的深刻痕迹。原本并无异常,但此刻,在归墟尘埃的沾染下,那剑痕边缘,竟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黯淡、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古老符文!
这些符文,绝非凌霜剑气所能留下,也绝非陨神崖本身应有之物!
“是阵法残留!”墨璇立刻上前,仔细探查,脸色越来越凝重,“非常古老,非常隐蔽……而且,这气息……”她猛地回头,看向其他人,“与归墟之眼中,那个一闪而逝的古老印记,同源!”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陨神崖,这个她们亲手“弑师”的地方,竟然早就被布下了与归墟之眼相关的古老阵法?
是师尊布下的?他是什么时候布下的?目的又是什么?
凌霜走到那符文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指尖传来的,并非岩石的冰冷,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空间波动的温润感。
“这不是攻击或防御阵法。”墨璇屏息感应了片刻,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像是一个……坐标,或者说,一个‘记录’阵法。”
“记录?”苏瑶不解。
“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墨璇眼中闪烁着推演的光芒,“尤其是……能量剧烈波动,比如……弑师那一刻,以及,可能还有后续的……某种特定条件的触发。”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当凌霜的指尖那缕属于孤辰的、微不可查的剑气(源自那柄断剑)无意中触碰到符文核心时——
“嗡……”
整个陨神崖,轻轻一震。
那些黯淡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能量,逐一亮起,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紧接着,一幕清晰的、却并非真实存在的幻象,如同水幕般在崖底展开。
幻象中,依旧是陨神崖。只是,没有了六位女帝,只有孤辰师尊一人。
他负手而立,眺望远方,背影依旧孤寂。但与他平日示人的清冷不同,此刻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有疲惫,有决绝,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期待。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六人耳中,仿佛跨越了时空:
“当你们看到这段留影时,想必……‘剧本’已近尾声,你们也已知晓部分真相。”
“莫要怪为师算计。天道无情,劫数难逃。唯有极致的恨,方能引动极致的劫,方能行那李代桃僵、偷天换日之法。”
“你们恨意越深,杀心越决,为师之计划,便越成功。此乃救汝等、亦救此方天地之唯一路径。”
他的话语,印证了她们之前的猜测,让六人心头如同压上了巨石。
但孤辰的话并未结束,他微微转身,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了她们身上,语气陡然变得深沉:
“然,弑师非终点,归墟亦非尽头。”
“陨神崖乃上古战场遗址,亦是封印‘寂灭之源’的裂隙之一。尔等‘弑师’之举,汇集之因果杀劫,已暂时加固此间封印。”
“而归墟之眼,方是‘寂灭之源’本体所在。”
“为师需借尔等之力,引动封印,亦需借归墟寂灭之气,洗炼己身劫力,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真正触及那‘寂灭之源’,寻求彻底化解之道。”
“留影在此,一为告知尔等前因后果,莫要沉溺悲恸,需知肩上重任;二为……若为师计划有变,未能自归墟归来……”
孤辰的影像在这里微微一顿,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带着一种六人从未见过的、仿佛洞悉了万古命运的沧桑与凝重。
“……则意味着,‘祂’,已然苏醒。”
“届时,封印将崩,寂灭降临。尔等需尽快寻得散落于各界、与尔等命格相连的‘本源星钥’,重开‘周天星辰大阵’,或可……为这世间,争得一线生机。”
“记住,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下,孤辰的留影缓缓消散,那些发光的符文也重新黯淡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陨神崖底,再次恢复了死寂。
六位女帝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信息量太过庞大,几乎冲垮了她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
恨意,是计划;弑师,是加固封印;归墟,是洗炼与新生;而最终的目标,竟然是关乎整个世界存亡的“寂灭之源”和可能苏醒的“祂”?
师尊他,不仅仅是在救她们,更是在布局拯救苍生?而她们,自始至终都是这盘大棋中,至关重要的棋子?
“本源星钥……周天星辰大阵……”墨璇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她终于明白,为何师尊当初对她那未完善的“周天星斗大阵”如此在意,甚至不惜撕毁阵图。原来,真正的完整版,关乎如此恐怖的秘密!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凌霜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她抬起手中的断剑,剑身映照着她锐利的眼神,“他提及了若未能归来的最坏打算,却对归墟之中,那保护我们、以及最后将我们传送回来的力量,只字未提。”
苏瑶也蹙起秀眉:“还有那‘祂’……究竟是什么?与寂灭之源又是何关系?他似乎在刻意隐瞒最关键的部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笼罩了所有人。
师尊的计划,远比她们想象的更深、更危险。而他本人,似乎也并非完全掌控一切,否则何必留下这“以防万一”的警示?
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在归墟之眼中与那“寂灭之源”对抗,还是……真的已经成为了计划失败的牺牲品?
那所谓的“本源星钥”,又该如何去寻找?
凌霜握紧了断剑,目光扫过一张张凝重而迷茫的脸庞。
“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还隐瞒了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找到星钥,弄清真相。如果他活着,把他揪出来问个明白!如果他死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光芒。
“……那就完成他未尽的计划,然后,去他陨落的地方,告诉他——”
“他的剧本,徒弟们……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