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青筋像老树根般在皮肤下隐隐凸起。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工作台那枚刚修复好的机械零件上：
“可是就凭我们几个吗？那不是蚍蜉撼大树吗？”
艾莉娅抬手拢了拢被炉火熏得微乱的银发，指尖掠过发梢间别着的星叶部落标志。那是一片用月光银线绣成的橡树叶，边缘缀着七颗细小的月光石，在昏暗里流转着朦胧的光晕。“首先要和你说的，是我们最坚实的盟友之一，精灵族的星叶部落。”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铁匠铺狭小的气窗之外，仿佛穿透了铁砧城漫天的烟尘，望见了那片隐匿在迷雾森林深处的翡翠家园，“星叶部落世代守护着大陆最古老的魔法森林，族中精灵皆是天生的弓箭手和自然魔法师。你知道吗？”
巴顿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指节的力道松了些，下意识地摩挲着工作台边缘的老木纹：“精灵族……他们愿意离开世代栖息的森林，卷入人类的纷争吗？我在铁砧城听老人们说，精灵向来是‘大陆的旁观者’，从不插手种族间的争斗。”
“是马库斯的贪婪和残忍，亲手撕碎了精灵们与世无争的安宁。”林恩在一旁沉声补充，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沉重，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枯荣杖，杖身缠绕的藤蔓纹路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泛起淡淡的绿光，“去年深冬，马库斯以‘王室扩建宫殿’为名，派重甲军队闯入迷雾森林砍伐古橡树。
那些树龄最短的古橡树都有三百岁，树干粗壮得需要五人合抱，树皮上布满天然形成的魔法符文，是星叶部落孩子们学习自然魔法的启蒙教材。星叶部落的大长老带着三名族老前去谈判，却被马库斯的军队统领打成重伤，胸口的精灵纹章都被劈成了两半。从那时起，精灵们就明白了，躲在森林的屏障后也无法独善其身。”
他顿了顿，语速放缓却更有力量，“现在星叶部落已经派出了五百名精锐弓箭手和二十名自然魔法师加入联军。那些弓箭手能在三百步外精准射中风中旋转的枫叶，箭囊里还备着三种不同箭头。
穿甲箭能射穿贵族士兵的轻型魔力铠甲，信号箭能在夜空中绽放出不同颜色的魔法烟花，而淬了晨露草汁的麻痹箭，更是对付魔法使用者的利器。至于自然魔法师，他们能操控植物在瞬息间生长，上次我们在黑风隘口遭遇马库斯的贵族骑兵突袭，正是精灵魔法师们念动咒文，让地面突然冒出一人多高的密集荆棘丛，荆棘上的倒刺还带着魔力尖刺，不仅延缓了骑兵的冲锋速度，还刺穿了十几匹战马的马蹄，我们才能借着混乱突围。”
艾莉娅轻轻点头，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除了星叶部落，德鲁伊的橡木议会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盟友。橡木你应该已经认识了，他就是橡木议会最年轻的长老，也是议会里最先提出要对抗马库斯的德鲁伊。”
站在角落的橡木闻言转过身，粗糙的手掌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掌心的老茧蹭得身上的树叶饰品沙沙作响，枝蔓形状的项链随着动作在胸前摇晃。艾莉娅望着他憨厚的模样笑了笑：“德鲁伊们掌控着最纯粹的自然力量，他们能与山林间的动植物沟通，知晓哪里有隐藏的水源和珍稀草药，更能在战场上召唤缠绕的藤蔓、操控凶猛的野兽。就在上周，马库斯的一支魔力监察队想趁着夜色偷袭我们的临时据点，橡木提前让据点周围的蒲公英释放出沉睡孢子。那种孢子只有在月光下才会生效，监察队员们穿着夜行衣靠近时，刚踏入孢子范围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倒在地上，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缴获了他们携带的魔力检测仪和三十枚魔力水晶。”
“不止如此。”橡木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声音像从树洞里传出来似的，“议会里的老古树还能酿造‘生命之泉’，那泉水不仅能快速愈合伤口，甚至能让刚断不久的肢体重新生长。当然，代价也不小，每次酿造都要消耗三棵千年古树的魔力，还要献祭议会珍藏的千年松果，所以不能轻易使用。
但对于那些为了反抗马库斯而重伤的士兵来说，这就是活下去的希望。”他掰着粗糙的手指计算着，“现在议会已经组织了三十名德鲁伊随军，一半负责战场支援，一半留在后方打理草药园。
我们在据点周围种满了快速生长的止血草和镇痛花，那些草药被德鲁伊的咒文催生后，药效比普通草药强三倍，只要不是心口或头颅的致命伤，敷上草药再包扎好，不出半天就能勉强行动。上次有个食人族战士被贵族的魔力火枪击中肩膀，骨头都碎了，橡木长老用生命之泉的泉水泡了草药给他敷上，三天后他就拿着战斧重新上了训练场。”
巴顿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原本黯淡的眸子里像是燃起了一簇小火苗。他走到铁匠铺的木窗边，推开一条指宽的缝隙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铁砧城的烟尘总是像厚重的纱幔般笼罩着城区，连正午的阳光都显得昏暗无力，只能在烟尘中透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那……还有其他盟友吗？我听说……食人族是很可怕的种族，他们也会加入联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铁砧城酒馆里那些关于食人族生吃俘虏的恐怖传说瞬间涌上心头，让他指尖都泛起凉意。
艾莉娅闻言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温柔地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你说的是那些被黑暗魔法腐蚀心智的混乱派食人族，而我们的盟友是守序派食人族。他们世代居住在西部的红岩山脉，以狩猎红岩山羊和采集山果为生，从不伤害无辜之人，甚至会救助迷路的旅人。”
林恩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敬佩：“守序派食人族虽然没有魔法天赋，但他们的身体强度远超常人，是天生的近战勇士。卡鲁亲自挑选了两百名最强壮的食人族战士加入联军，他们能用红岩山脉的黑曜石打造出锋利的战斧，斧刃能劈开三指厚的铁板；还能赤手空拳撕碎低阶的魔力护盾，皮肤硬得像岩石，普通的刀剑根本划不破。”
林恩看着巴顿担忧的神色，补充道，“而且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品性，卡鲁定下了铁一般的规矩：谁敢伤害平民，就会被逐出部落，还要被打断双臂。上次有个年轻的食人族战士不小心踩坏了平民的麦田，卡鲁亲自带着他去道歉，还赔偿了五张兽皮，所以他们和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
巴顿听得入了迷，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沿上划着圈，木窗上的老漆被他划出一道道白痕。他从未想过，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种族的人，都因为马库斯的压迫而走到了一起，像散落的星火汇聚成了燎原之势。“那……联军现在总共有多少人？我们的武器装备……足够对抗马库斯的军队吗？”他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已经少了之前的犹豫和怀疑，多了几分真切的关切。
艾莉娅从随身的草药包里拿出一张卷起的兽皮地图，小心地摊开在工作台上。地图的边缘被磨得有些起毛，颜料是用精灵族的浆果汁和德鲁伊的草药汁混合制成的，在昏暗光线下还能隐约看到颜料里闪烁的细小荧光。她用指尖指着地图上标注的红点，逐一解释道：“目前联军总共有一千两百余人，其中精灵弓箭手五百人，德鲁伊三十人，食人族战士两百人，剩下的五百多人大多都是汤姆组合起来的各个城邦的平民志愿者。
他们有的是被贵族夺走土地的农民，有的是被强行征收店铺的工匠，还有的是因为反对马库斯的政策而被通缉的学者。武器方面，精灵族提供了两千把精制弓箭和五十张自然魔法卷轴，食人族带来了两百把黑曜石战斧和大量的红岩矿石，平民志愿者则自己打造了一些农具改造的武器，比如加长柄的镰刀、带尖刺的锄头，还有人把铁锅改造成了简易的盾牌。”
说到这里，艾莉娅的语气微微低沉下来，指尖在地图上代表马库斯军队的蓝点上停顿了一下：“但我们最大的短板，就是缺少能对抗贵族魔力武器的装备。马库斯的军队装备着魔力火枪、魔力铠甲，普通的冷兵器根本伤不到他们。
你应该听说过林恩父亲发明的魔力稳定装置吧？那种装置能让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使用魔力，但目前我们只有三十个成品，都是林恩和橡木耗费了一个月时间手工制作的，效率太低了。而且这些装置还不够完善，魔力传导很不稳定，上次有个平民志愿者试用时，魔力突然逆流灼伤了手腕，虽然橡木用生命之泉的泉水治好了，但也让大家对这装置多了几分忌惮。”
“这就是我们急需你的原因。”林恩往前凑了凑，目光灼灼地看着巴顿的眼睛，语气无比诚恳，“你的机械天赋是整个铁砧城都公认的，如果有你帮忙优化魔力稳定装置的设计，不仅能解决魔力逆流的问题，还能实现批量制造。想象一下，如果每个平民士兵都能用上魔力手环，他们就能释放出基础的魔力弹，就能在战场上和贵族士兵正面对抗。
再加上铁砧城有上百名像你一样的平民铁匠，只要你牵头，就能把他们组织起来建立机械工坊，到时候我们的魔力装置会像流水一样生产出来，更多的平民会因为看到希望而加入我们，马库斯的贵族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橡木也跟着附和道：“没错，你看铁砧城的平民区，有多少铁匠铺因为贵族的垄断而濒临倒闭？那些铁匠师傅们都和你一样，对贵族充满了不满，只是缺少一个反抗的机会。如果你加入我们，就能成为他们的带头人。我们已经在平民区找到了一个废弃的粮食仓库，那里宽敞又隐蔽，通风也好，只要你点头，我们明天就能把工具和材料运过去，后天就能开工生产。”
巴顿沉默了，他低头看着工作台上的机械零件，铜丝弹簧在炉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些代表联军据点的红点，心里的天平渐渐向加入的一方倾斜。
父亲倒在贵族马蹄下的鲜血、师傅教他打铁时布满老茧的手、平民们在贵族征税时绝望的眼神、精灵弓箭手在树梢间搭箭的挺拔身影、食人族战士冲破铁门时的怒吼……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闪过，像走马灯似的交织在一起。他想起自己十四岁第一次拿起铁锤时的初心。不是为了在铁匠铺里混口饭吃，而是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造出能保护别人的东西，造出能改变平民命运的工具。
铁匠铺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节奏缓慢却坚定。巴顿心里一动，知道是师傅回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充满了滚烫的铁水，转身看向艾莉娅和林恩，眼神里已经褪去了迷茫，多了几分坚定：“我……我需要和师傅商量一下。但请你们相信，我不是在拒绝，我只是……”
“我们明白。”艾莉娅温柔地笑了笑，银发在炉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家人和牵挂永远是最重要的。你先和师傅说说情况，我们就在这里等你的答复，不管多久都愿意等。”
巴顿点点头，快步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此时，老铁匠已经推开了铁匠铺的木门，头发花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的门缝里涌进来，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花白的头发像被镀上了一层熔金，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着给巴顿买的麦饼，纸袋在风中微微晃动，散发出淡淡的麦香。
巴顿看着师傅布满皱纹却慈祥的脸，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抓住这个机会，为父亲，为师傅，为所有被压迫的平民，做一件真正有意义的事。一件能让这片被烟尘笼罩的土地，重新迎来光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