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风,裹挟着血与尘,已连续两日在关墙上空呼啸。青灰色的砖石本是北境最坚固的屏障,此刻却如老人枯槁的肌肤般布满裂痕——敌军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砸出半人深的凹坑,箭雨在墙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孔洞,连墙垛都被染成了暗褐色。守军将士的甲胄早已被汗水浸透,手中的长枪因持续格挡而微微颤抖,每一次敌军重甲步兵撞向城门,整面关墙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楼上,赵磐拄着染血的长刀,沙哑的嗓音几乎被攻城的喊杀声淹没:“将军,第三队弟兄只剩不足十人,预备队已经顶上了!”他指着下方黑压压的敌阵,眉头拧成死结,“李擎这老狐狸,分明是拿人命填,想活活耗死我们!”
秦岳立在箭楼边缘,玄色披风被北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敌军阵中那排躲在巨型盾车后的投石机,目光冷冽如霜。昨日至今,守军的弓弩无数次射向那些木制器械,却都被盾车的厚木板挡下,反倒是己方的箭簇快要耗尽。重甲步兵组成的方阵更是如同移动的堡垒,滚木擂石砸上去,不过是让他们的阵型稍顿,转眼又会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推进。
夜幕终于漫过战场,厮杀声渐渐平息,却未带来半分安宁。敌军营地的篝火从山脚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山脊,点点火光在黑暗中连成一片,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睁开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鹰嘴涧。中军帐内,牛油烛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着帐中诸将凝重的面容。沙盘上,代表敌军的黑色棋子已将关墙团团围住,红色棋子只剩下关墙之内的小小一片,局势岌岌可危。
“不能再这样硬抗下去了。”赵磐率先打破沉默,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的投石机阵地,“他们的盾车太厚,我们的弓弩伤不到投石机手;重甲步兵的甲胄能防住刀枪,滚木擂石也快用完了。再耗三天,不等他们攻破关墙,关墙自己就会被投石机砸塌!”
帐内一片寂静,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焦灼。正面交锋,己方兵力本就处于劣势,如今连防御的优势都在逐渐丧失,谁也想不出破局之法。秦岳手指轻叩桌案,目光扫过帐中众人,最终落在了一直沉默凝视沙盘的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的目光,正停留在沙盘边缘代表风向的箭头标记上。帐外的北风不知何时变得更烈了,呼啸着撞在帐幕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她脑海中,另一个时空关于“火攻”的战术案例与眼前的战局飞速重叠——敌军密集、阵型固定、处于下风向,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己方有经过第七营工匠改进的轻型投石机,射程比敌军的更远。
“或许……我们可以用火。”
沈清辞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中,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赵磐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疑惑:“火攻?敌军阵前是开阔地,现在刮的是北风,若是点火,火势只会往我们这边蔓延,岂不是引火烧身?”
“正是要借这北风。”沈清辞走到帐边,伸手掀开帘幕一角。强劲的北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帐内众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赵将军请看,敌军主力聚集在关墙之下,正好处于北风的下风向。我们不需要派死士冒险接近,只要能把火种抛到他们后方,火势自然会顺着风向蔓延。”
她回到沙盘前,指尖沿着敌军后方的投石机阵地和辎重营划了一道弧线:“今夜我们连夜赶制枯草球,每个都浸透猛火油。猛火油燃点低、火势烈,一旦点燃,普通的沙土根本扑不灭。明日交战时,用改进后的轻型投石机把点燃的枯草球抛到敌军后阵——投石机是木制的,辎重营里堆着粮草和帐篷,都是易燃物,只要点燃一处,就能引发大火。”
“更重要的是,敌军重甲步兵的甲胄沉重,转身不便。一旦后方火起,他们必然会慌乱,阵型一乱,就成了我们的靶子。”沈清辞补充道,目光扫过帐中诸将,“这计策虽然冒险,但却是目前唯一能逆转战局的办法。”
帐内的凝重气氛渐渐消散,将领们眼中开始浮现出亮光。赵磐抚着胡须,点头道:“沈将军这计策,倒是把天时地利都用上了!改进后的投石机射程足够,猛火油我们也有储备,只要能精准抛到敌军后阵,胜算不小!”
秦岳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鹰:“计策可行,但有一个关键——必须有人在正面牵制敌军主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后方。否则,一旦他们发现我们的投石机,必然会提前防备。”
话音刚落,秦岳便上前一步,沉声道:“末将愿率本部骑兵出关搦战,吸引敌军注意。只要能为火攻争取时间,就算拼了这支部队,也值!”
沈清辞心头猛地一紧,抬头看向秦岳。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玄色战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眼神坚定得像关墙上的砖石。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仿佛在告诉她,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好!”秦岳(此处应为帐中最高统帅,结合上下文调整为“主帅秦岳”)拍案而定,语气掷地有声,“即刻分头准备!沈将军负责火攻事宜,务必保证枯草球的数量和投石机的精准度;赵将军统筹关墙防御,待火起后立刻组织反击;我率骑兵出关,牵制敌军主力!”
命令下达,诸将立刻起身领命,快步出帐安排。中军帐内只剩下秦岳和沈清辞两人,北风依旧在帐外呼啸,烛火映着两人的身影,沉默却默契。
“多加小心。”沈清辞轻声说道,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秦岳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放心,等我回来,看你如何火烧敌军大营。”说罢,他转身大步出帐,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留下一阵风的痕迹。沈清辞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转身拿起纸笔,开始详细规划火攻的每一个细节——枯草球的大小、猛火油的用量、投石机的摆放位置,甚至连风向的变化都要考虑在内。
夜色渐深,鹰嘴涧关墙内外却是一片忙碌。守军将士们借着夜色的掩护,有的在城墙上打磨兵器、修补甲胄,有的则在关墙侧后翼的空地上赶制枯草球——干草被捆成拳头大小的球,浸泡在猛火油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第七营的工匠们则围着投石机,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件,调整着射程和角度,确保明日能精准命中目标。沈清辞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不时停下脚步,亲自检查枯草球的浸透程度,或是指导工匠调整投石机的参数,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敌军营地的篝火还未完全熄灭,攻城的号角便已经吹响。“呜呜——”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李擎果然延续了之前的战术,投石机率先轰鸣起来,巨石划破晨曦,带着呼啸声砸向关墙,激起漫天砖石碎屑;重甲步兵组成的方阵则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步步向着关墙推进,手中的长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晨光。
关墙上,赵磐一声令下,守军的弓弩齐发,箭雨向着敌军方阵射去,却大多被重甲弹开,只能偶尔射中方阵缝隙中的士兵,造成零星伤亡。敌军方阵毫不在意,依旧稳步向前,很快便抵达关墙下,开始架设云梯,试图攀爬。
就在此时,关墙左侧的城门缓缓打开,秦岳率领三千骑兵策马冲出!玄色的骑兵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开阔的战场上疾驰,马蹄踏在地面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骑兵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朝着敌军方阵的侧翼冲去,长枪划破空气,瞬间刺穿了几名敌军士兵的甲胄,鲜血溅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尘土。
“是秦岳的骑兵!拦住他们!”敌军阵中响起一声大喝,原本正在攻城的重甲步兵立刻分出一部分,转身迎向骑兵队;阵中的弓弩手也调转方向,箭雨向着骑兵队射来。秦岳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挡开飞来的箭矢,同时大声喊道:“兄弟们,杀!拖住敌军,为火攻争取时间!”
骑兵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天动地,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秦岳的骑兵队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马术精湛,长枪挥舞间,不断有敌军士兵倒下。但敌军的重甲步兵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来,骑兵队很快便被包围在中间,陷入了苦战。秦岳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却依旧眼神锐利,手中的长枪从未停下。
城墙上的沈清辞紧紧盯着战场,手心微微出汗。她知道,秦岳和骑兵队正在用生命为火攻争取时间,每多拖延一刻,火攻成功的希望就大一分。当看到敌军主力几乎全部被骑兵队吸引,后方的投石机阵地和辎重营只剩下少数守卫时,沈清辞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就是现在!”
她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朝着侧后翼的投石机阵地一挥,清脆的声音响彻战场:“点火!放!”
早已准备就绪的投石机手们立刻行动起来。士兵们将点燃的枯草球放进投石机的弹槽,然后合力拉动绳索。“嗖嗖嗖——”数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射,熊熊燃烧的枯草球被强大的弹力抛向高空,划出一道道赤红色的弧线,如同流星般向着敌军后方飞去。
起初,敌军并未在意这些“小火球”,只当是守军抛出的普通火种。但当枯草球坠落在投石机阵地和辎重营中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浸透猛火油的枯草球一落地,火势便瞬间爆裂开来,如同炸开的火焰花朵,迅速蔓延。投石机的木制支架被点燃,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辎重营中的粮草、帐篷更是易燃物,火势借着北风,瞬间连成一片,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火墙。
“后营起火了!快救火!”
“我的投石机!快把火扑灭!”
“风太大了,火灭不了!快跑啊!”
敌军后方彻底陷入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奔跑着,有的试图用沙土灭火,却发现猛火油燃着的火根本扑不灭;有的则只顾着逃命,互相推搡踩踏,原本整齐的阵型瞬间溃散。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黑色;炽热的火焰舔舐着一切,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夹杂着士兵们的惨叫声和器物燃烧的爆裂声。
前方的重甲步兵也受到了波及。浓烟被北风刮来,呛得他们难以呼吸,视线也变得模糊;后方的混乱更是让他们心慌意乱,阵脚开始松动。秦岳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喊道:“兄弟们,敌军大乱,随我杀出去!”
被困在敌军阵中的骑兵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长枪挥舞间,如同砍瓜切菜般,朝着敌军薄弱处冲去。原本包围骑兵队的敌军士兵,此刻早已没了斗志,纷纷四散奔逃。
城墙上的赵磐看到火起,立刻下令:“全军反击!打开城门,杀!”关墙上的守军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高涨到了极点。城门大开,守军将士们手持兵器,如同猛虎下山般冲出关墙,向着混乱的敌军杀去。滚木擂石再次被推上城墙,朝着敌军方阵砸去,这一次,失去阵型的敌军再也无法抵挡,纷纷倒地。
沈清辞站在城楼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大火不仅造成了敌军的伤亡和混乱,更像一盏巨大的探照灯,将平时隐藏在黑暗中的细节暴露无遗。就在一片混乱中,她注意到几个与众不同的敌军将领——他们穿着与普通将领相似的甲胄,却在混乱中试图指挥士兵救火、稳定阵型,显然是敌军中的核心人物。
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在火光的映照下,这些将领的手臂上或是颈间挂饰上,隐约反射出一种独特的金属光泽——那是一只只造型狰狞、振翅欲飞的黑鹰纹样!虽然距离尚远,细节看得不甚清晰,但那独特的形态,与她怀中那枚飞爪印记、姐姐信中所提的柔妃族徽,几乎一模一样!
“黑鹰……果然与李擎有关。”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她一直怀疑黑鹰商队与李擎背后的势力有关,如今终于找到了证据。这些佩戴黑鹰标记的将领,究竟是黑鹰商队的人,还是李擎军中与黑鹰势力勾结的核心成员?无论如何,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沈清辞立刻招手,叫来身边的“黑鸦”暗卫。“盯住那几个手臂或胸前有黑鹰标记的敌将,”她压低声音,语气严肃,“若能生擒,务必留下活口;若不能,也要记住他们的样貌特征,不可放过一个!”
“黑鸦”暗卫点头领命,身形如同幽灵般潜入阴影中,借着战场的混乱,悄悄向那几个将领靠近。
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彻底逆转。失去投石机支援、阵型大乱的敌军,在守军的猛攻之下,再也无法抵挡,开始节节败退。李擎苦心经营两日的猛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中,土崩瓦解。守军将士们乘胜追击,一路追杀敌军至山脚,直到敌军逃远,再也看不见踪影,才停下脚步。
硝烟与烟火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战场上。地上遍布着敌军的尸体、烧毁的投石机和辎重,鲜血染红了土地,与黑色的灰烬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秦岳带着一身征尘和血迹,策马回到关墙下。他勒住马缰,抬头望向城楼上的沈清辞,玄色披风上还沾着未燃尽的火星,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眼中的光彩。
沈清辞也看着他,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火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赞赏与关切,他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安心与欣慰。
这一次,他们再次联手,化解了鹰嘴涧的危机。但沈清辞心中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那些在火光中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