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前的血迹可以被清水冲刷,市井间的童谣可以被斥为无稽之谈,但来自北境边关、由大周军方第一人亲手书写,并盖着鹰扬大将军印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其重量足以压垮任何残存的侥幸与顽抗。
紫宸殿内,苏璃正与程怀亮及几位心腹重臣商议禅位大典的细节。连日来的操劳让她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殿内气氛严肃,每个人都清楚,距离最终的目标仅一步之遥,但这一步,往往最为凶险。
“宗室方面,经太庙一事,已不足为虑。王太傅重伤卧床,其余人等噤若寒蝉。”一位身着紫袍的官员禀报道,“朝中大部分官员见风使舵,已陆续上表,表示拥护太后……陛下。”他及时改口,偷偷觑了一眼御座上的苏璃。
苏璃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程怀亮:“京畿防务如何?”
程怀亮躬身,声音沉稳:“回禀陛下,禁军已全面接管皇城与京城九门,各处要害均已换上绝对可靠之人。原王诠、王演在军中的些许党羽,或已清理,或已监控,翻不起浪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监略显尖锐的通传:“报——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殿内众人神色一凛。北境?在这个敏感时刻?
“呈上来。”苏璃的声音平静无波。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塞外风沙痕迹的信使被引了进来,他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一个裹着油布的铜管,上面插着三根代表最紧急军情的羽毛。
内侍监接过铜管,检查火漆完好后,恭敬地呈到御案前。
苏璃亲手打开铜管,取出里面的奏报,展开阅读。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军报的内容。
奏报的前半部分,是标准的军情文书格式。禀报了近期突厥小股骑兵的骚扰情况,边境几个军镇的防御部署,以及入冬后边军的粮草补给需求。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北境统帅李靖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例行公事汇报。
然而,当苏璃的目光扫到奏报的末尾,那几行与前面工整字迹略显不同,更加挥洒自如的添注时,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她看得不快,甚至将那最后几行字反复看了两遍,然后,缓缓将奏报合上,放在案上。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那份奏报,目光扫过程怀亮等人疑惑而紧张的脸。
“李靖将军奏报,”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境安稳,将士用命,突厥入冬前暂无大举犯边之象。”
众人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只要边关不乱,京城就能稳住。
但苏璃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随即涌起一阵狂喜。
“不过,李将军在奏报末尾,另附数言。”苏璃顿了顿,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决定性的添注,“‘北境十万将士,沐浴天恩,深知谁方能保社稷安宁、护黎庶周全。三军将士,唯愿听凭圣后调遣,刀山火海,莫敢不从!’”
“将士愿听圣后调遣!”
这九个字,如同九道惊雷,炸响在紫宸殿内,更即将炸响在整个朝堂,炸碎所有反对者最后的心理防线!
程怀亮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他身后的几位重臣也是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撼与激动。
李靖,鹰扬大将军,北境统帅,执掌大周最精锐的边军已近二十载。他并非苏璃或程敏的嫡系,甚至早年与云昭也曾有过些许龃龉。他能坐镇北疆,全靠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对朝廷、对国家的绝对忠诚。他从不参与朝堂党争,只忠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忠于这个国家。
也正因如此,他的态度,才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在皇帝云珏明确表示自愿禅位(无论这自愿背后有多少无奈)的情况下,李靖选择向苏璃效忠,这不仅仅代表他个人,更代表着他麾下那十万百战精锐的态度!代表了大周近半边防力量的态度!
这意味着,任何还想凭借武力或者地方势力进行反抗的企图,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这道奏折,与其说是军报,不如是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一份来自军方最强实力的背书!
“好!好!好!”一位老臣激动得胡须颤抖,连说了三个好字,“有李将军此言,大局定矣!”
“陛下圣德感召,连李靖这等勋贵重臣都心悦诚服,实乃江山之福,万民之幸!”另一人连忙附和。
程怀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陛下,李将军此奏,正当其时。臣建议,即刻将此事晓谕朝臣,以安人心,以定乾坤!”
苏璃看着案上那份普通的奏报,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她当然明白李靖此举的深意。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是在对云珏彻底失望后,为国家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更可靠的掌舵人。这其中,或许也有程敏暗中联络、陈说利害的因素,但最终做出决定的,是李靖自己。
这份支持,弥足珍贵。
“准。”苏璃吐出一个字,简洁而有力。
很快,北境统帅李靖在八百里加急军报中添注“将士愿听圣后调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紫微城,传遍了整个长安官场。
这消息带来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串联,准备在禅位大典上闹点动静的官员,瞬间偃旗息鼓。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军中将领,也立刻变得无比恭顺,纷纷上表向苏璃表达忠心。
兵权,永远是权力博弈中最硬的底气。
当北境十万边军明确表态支持太后,京城禁军又牢牢掌握在程怀亮手中时,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所谓的祖制、礼法,在寒光闪闪的刀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御书房内,云珏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空旷的殿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
他知道,最后一丝理论上的可能,也彻底消失了。他这位皇帝,终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甚至连“寡人”都算不上了,只是一个等待着被搬下舞台的旧日符号。
他想起小时候,李靖回京述职,曾将他扛在肩头,带他去看禁军操练。那时李将军笑声爽朗,对他说:“殿下,你看我大周儿郎,何等雄壮!将来这都是护卫江山社稷的基石!”
如今,这基石,已悄然转移,支撑起了另一片天空。
云珏缓缓闭上眼,一滴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眼角,迅速消失在衣襟的绣纹里。
而与此同时,甘露殿内,苏璃命人摊开了北境的舆图。她的手指划过那些代表着关隘、军镇的标记,最终落在李靖大将军府所在的“朔方城”。
“传旨,”她吩咐道,“北境将士忠勇可嘉,着即额外拨付冬衣三万套,酒肉犒赏,按最高标准发放。另,加封李靖为镇国公,世袭罔替。”
恩威并施,方能长久。李靖送来了她最需要的东西,她自然要给予最恰当的回报。
这道恩旨,连同李靖那份效忠的奏报,将如同最坚固的楔子,彻底钉死新旧权力交替的格局。
兵权暗移,乾坤已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