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八年的春狩,照例在京城西郊的皇家围场举行。这不仅是皇室传统的骑射活动,更是一场重要的政治仪式,旨在彰显武力、密切君臣关系。
经过前朝的风波,此次春狩的气氛显得格外微妙。苏璃端坐于观猎台最高处,俯瞰着下方旌旗招展、人马喧嚣的场面,神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全场。云珏身着猎装,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御马之上,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威仪,但紧握着缰绳的指节微微泛白,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皇后王氏盛装陪侍在苏璃身侧,笑容温婉得体,只是偶尔掠向云珏方向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随行的除了宗室亲王、文武重臣,还有各部官员及他们的年轻子弟。程敏之子程怀亮,作为御前侍卫副统领,一身戎装,警惕地护卫在皇帝銮驾不远处。他的父亲程敏虽未亲至,但其影响力无处不在。
狩猎开始,号角长鸣,骏马奔腾,箭矢破空。云珏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象征性地射了几箭,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本就对骑射兴致不高,加之近来心事重重,更是提不起精神。
“陛下,前方林密,恐有大型猎物,不若臣等前去驱赶,陛下在此稍候?”程怀亮策马靠近,恭敬地请示。他得到父亲密令,务必确保皇帝安全,尤其是在这人员复杂的猎场。
云珏正想点头,皇后王氏却在一旁柔声开口:“陛下,春狩意在舒展筋骨,彰显勇武,一直在此等候,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听闻前方鹿群甚多,陛下何不亲自射猎一二,也好让臣子们瞻仰天颜风采。”她话语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反驳的坚持。
云珏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众多臣子的目光,终究不愿显得过于怯懦,便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往前走走。”
队伍再次缓缓前行,进入一片林木较为茂密的区域。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云珏胯下那匹一向温顺的御马“照夜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猛地扬起,整个马身人立而起!云珏猝不及防,惊叫一声,险些被直接甩下马背!他死死抓住缰绳,整个人在空中剧烈摇晃,脸色瞬间煞白。
“护驾!护驾!”左右侍卫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四起。
那“照夜白”仿佛彻底疯了,双目赤红,不再听从任何指令,甩开试图靠近的侍卫,朝着密林深处疯狂冲去!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陛下!”程怀亮目眦欲裂,大喝一声,猛地一夹马腹,坐下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死死追在“照夜白”后方。他深知皇帝骑术平平,若在如此速度下坠马,后果不堪设想!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林木间疯狂穿梭,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程怀亮不顾自身安危,不断催马逼近,瞅准一个机会,猛地从马背上跃起,扑向失控的“照夜白”,试图强行控制住惊马!
就在他抓住马辔头的瞬间,“照夜白”再次人立而起,巨大的力量将程怀亮狠狠甩向一旁,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嘴角当即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死死抓住缰绳不放,凭借过人的臂力和体重,硬生生地将马头向下拉扯,减缓了疯马的速度。
趁着这个间隙,后续赶到的侍卫们一拥而上,终于合力制住了仍在挣扎的“照夜白”,将惊魂未定、几乎虚脱的云珏从马背上解救下来。
“怀亮!你怎么样?”云珏脚一软,被内侍扶住,看到程怀亮嘴角带血、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站立的模样,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臣……臣无事,陛下受惊了!”程怀亮单膝跪地,咬牙忍住背部的剧痛。
观猎台那边,苏璃早已站起身,面沉如水。皇后王氏则是一脸“恰到好处”的惊恐与担忧,快步走下观猎台,朝着云珏奔来,口中连呼:“陛下!陛下您没事吧?可吓死臣妾了!”
一场精心筹备的春狩,以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惊马事件戛然而止。
皇帝受惊,程敏之子救驾受伤,此事绝非小事。苏璃当即下令彻查,所有接触过御马的人员一律拘押审问,那匹“照夜白”也被严密看管起来。
调查由苏璃绝对信任的内卫和刑部官员共同进行。很快,初步结果便呈递到了苏璃面前。
问题出在马鞍上。在马鞍与马背接触的隐蔽处,发现了几根极细、淬有刺激性药物(并非致命毒药,而是能令马匹逐渐焦躁直至失控的草药混合液)的银针。这些银针被巧妙地安置在衬垫之中,随着马匹的运动和骑乘者的重量,会缓缓刺入马匹皮肤,释放药性。时间算得极准,正好在狩猎进行到一半、进入林木茂密区时彻底发作。
而最后经手、负责检查并安置这副马鞍的,是御马监的一名低级管事。进一步追查下去,这名管事的妹妹,是皇后王氏一位外甥(王诠之孙)的宠妾。更有内卫查到,就在春狩前几日,这名管事的账户上,多了一笔来历不明的丰厚钱财,经手人虽几经掩饰,但线索隐隐指向了皇后外甥府上的一个管家。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清晰地指向了皇后王氏的娘家!
消息传到椒房殿,王皇后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凉。她确实与父亲密谋要制造“意外”,但绝不是在众目睽睽的春狩上,用如此粗暴明显的手段!这分明是有人要将这谋害皇帝的罪名,硬生生扣在她和王家头上!
“不是本宫!不是王家做的!”她对着心腹宫女尖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是有人陷害!是圣后!一定是圣后她……”
她的话戛然而止,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如果不是圣后,那会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又能在宫廷内安排得如此周密?目的又是什么?
苏璃看着呈报上来的调查结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相信,这绝不是王氏父女会采用的蠢办法,太明显,太容易引火烧身。但这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个机会。
“传旨,”苏璃的声音冰冷,“皇后外甥及其相关涉案人等,即刻锁拿,严加审讯!御马监一应人等,玩忽职守,交由刑部议处!皇后……受惊过度,凤体违和,即日起于椒房殿静养,无哀家旨意,不得外出,亦不必再来请安!”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王皇后彻底软禁在了椒房殿内。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皇后主使,但“静养”之名,已足够向朝野传递出强烈的信号。
云珏在得知调查结果后,把自己关在寝殿里整整一天。他不敢相信,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皇后,其家族竟会对自己下此毒手?是为了权力吗?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力?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比那日惊马时更甚。这冰冷的皇宫,这至高无上的皇位,究竟还要带给他多少恐惧和背叛?
猎场的惊变,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然暂时平息,却在每个人心中都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将暗涌的矛盾,彻底推向了台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