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二月初一,大朝会。
当文武百官依序踏入太极殿时,都不由自主地怔住了。
龙椅依旧高踞丹陛之上,年轻的皇帝云珏端坐其中,身着朝服,努力挺直背脊。然而,在龙椅侧前方,不知何时悄然垂下一道珠帘。
那是以东海明珠和西域水晶串就的帘幕,流光溢彩,华贵非凡。珠帘朦胧,其后设有一座凤座,一个身着玄色凤纹朝服的身影端坐其后,面容在珠玉摇曳间若隐若现,唯有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透过间隙,清晰地映出殿内景象。
是圣后苏璃。
没有预兆,没有诏告,她就以这样一种方式,正式出现在了每日议政的太极殿上。珠帘垂落,隔开的是男女之防,彰显的是太后尊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薄薄一道帘幕,隔开的是天子的亲政之路,宣告的,是太后垂帘、权柄不移的现实。
昨日边关急报,皇帝险些在朝堂上做出割地求和的懦弱之举,若非圣后厉声喝止,折断玉如意,力主抗战,后果不堪设想。显然,那道珠帘,是对昨日之事的直接回应,也是对未来朝局的明确表态。
云珏看着身旁那道珠帘,看着帘后端坐的母后,非但没有感到被掣肘的恼怒,反而暗暗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几乎是不易察觉地向后缩了缩,仿佛那宽大的龙椅终于能给他提供一丝可怜的安全感。有母后在,那些可怕的问题,那些他无法应对的争论,似乎都有了着落。
“众卿有事启奏。” 珠帘后,苏璃的声音传来,平稳、冷静,听不出丝毫情绪,与昨日那声石破天惊的“寸土不让”判若两人,却带着一种更深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短暂的寂静后,百官迅速适应了这新的格局。毕竟,比起一个可能将江山社稷置于险地的幼主,一位果决刚毅、经历过两朝风雨的太后掌舵,或许更能让身处漩涡中的臣子们感到安心。
兵部尚书第一个出列,手持玉笏,面向珠帘方向躬身:“启奏陛下,太后娘娘。北境军情,镇北将军李靖已接旨,正快马加鞭赶赴前线。河西、陇右援军已拔营,然粮草转运仍需时日。李将军有本上奏,请开放太原府武库,就地补充箭矢兵甲,以解燃眉之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龙椅上的云珏,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珠帘。
苏璃没有丝毫犹豫,声音透过珠帘,清晰传出:“准。着河东道节度使全力配合,若有延误,以贻误军机论处。”
“臣遵旨。”兵部尚书躬身退下。
户部尚书紧接着出列:“太后娘娘,支援北境,粮饷耗费巨大,去岁各地税收尚未完全入库,国库恐难支撑长期战事。是否可加征……”
“不可。”苏璃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决断,“国丧期间,新帝登基,当以安定民心为上。加征赋税,徒惹民怨。传旨,削减宫中用度三成,宗室俸禄减一成,京官俸银暂发八成,余下待税收入库后补发。所有节余,优先保障军需。”
此言一出,殿中微微骚动。削减宗室和官员俸禄,这可是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但珠帘后的声音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让人不敢反驳。
“臣……遵旨。”户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还是领命。
接着,吏部、工部、刑部……各部依次奏事。无论是官员任免、河道修缮,还是刑狱判决,所有事务,最终都汇聚到珠帘之后。苏璃或询问细节,或当场决断,或交由相关部门复议,条理清晰,处置得当。她甚至能准确说出某位边将的履历,某地去年的粮产数据,其精明干练,对朝政的熟悉程度,令许多老臣都暗自心惊。
整个朝会,云珏几乎一言未发。他像个局外人,听着母后与大臣们商讨着他似懂非懂的军国大事。他偶尔偷偷看向珠帘,看到母后沉稳的身影,听到她冷静的声音,心中那份因昨日失言而起的惶恐和今日独自面对朝堂的压力,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依赖,有安心,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茫然。
他才是皇帝,不是吗?可为何坐在这龙椅上,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朝会结束时,苏璃的声音再次响起:“北境战事吃紧,关乎国本,望诸位臣工恪尽职守,共渡时艰。退朝吧。”
“恭送陛下,恭送太后娘娘——”
百官躬身行礼,这一次,许多人的目光是真正投向那道珠帘的。
珠帘微动,苏璃的身影消失在帘后。
云珏默默地从龙椅上站起,看着空荡荡的珠帘,又看了看下方鱼贯而出的臣子们,独自站了许久,才在内侍的小声提醒下,缓缓离开了太极殿。
从这一天起,那道珠帘便成了景和朝堂一道固定的风景。它象征着太后苏璃的正式垂帘听政,也预示着一个由女性主导朝纲的时代,就此拉开序幕。而少年天子云珏,在他的龙椅上,开始了漫长而沉默的“学习”生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