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引:** 红梅初绽报春信,珠胎暗结启波澜。朝堂骤起伦理讼,凤倚龙柱待风霆。
**内容:**
承熙二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细碎的雪沫子尚未积起,便被呼啸的北风卷着,扑打在清晖阁的茜纱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阁内却暖意融融,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严寒。苏璃只着一件杏子红的绫缎夹袄,未施粉黛,墨发松松挽着,正临窗绣着一个极小的、杏黄色的肚兜,针脚细密,绣的是简单的如意云纹,内里却用同色丝线,极隐蔽地绣了“平安”二字。
云承睿下朝归来,带着一身寒气,却在踏入内室的瞬间放缓了脚步。他看着灯下专注穿针引线的女子,看着她微微隆起尚不明显、却被她下意识护着的小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连日来在朝堂上被蒲忌植等人掣肘的憋闷都散去了不少。
“陛下回来了。”苏璃闻声抬头,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要起身行礼。
“快坐着,仔细累着。”云承睿几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肚兜上,唇角不自觉扬起,“这些活计让尚服局去做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苏璃微微垂眸,唇角带着温婉的浅笑:“奴婢闲着也是闲着,亲手做的,总归心意不同。”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轻声道,“今日总觉得身子有些懒懒的,胃口也不大好,许是昨夜贪看雪景,着了些凉。”
云承睿闻言,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可是不适?德顺,快去传太医!”
太医署院正周太医须发皆白,是宫中的老人,医术精湛,更重要的是口风极严。他细细为苏璃请了脉,手指搭在那纤细的腕上,凝神静气许久,眉头微蹙,又细细探了一次,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便是狂喜,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颤抖: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主子……这是喜脉啊!脉象流利圆滑,如盘走珠,依老臣看,已有一月有余!胎息……胎息甚是稳健!”
“哐当——”云承睿手中一直捏着的、苏璃方才喝剩的半盏温茶,失手落在波斯进贡的柔软地毯上,洇开一团深色的水渍。他猛地从椅中站起,眼底迸发出灼亮得惊人的光彩,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一把扶起周太医,又看向榻上似乎被这消息惊住、脸颊泛起红晕的苏璃,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传朕旨意!清晖阁上下,赏三年俸例!周太医医术高明,赏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太医院……”
“陛下。”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德顺适时地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提醒,“主子……尚未经正式册封,如此厚赏,恐……恐惹非议啊……”
这话如同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云承睿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啊,名分!他竟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忘了!他看着苏璃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虽是刻意流露),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与不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沉声道:“无妨!朕这就拟旨,晋苏氏为……”
“陛下!陛下!”他话音未落,一个中书舍人竟连滚爬爬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蒲……蒲太尉带着三十余名大臣,跪在紫宸殿外!说……说若陛下不给个交代,便……便长跪不起!”
紫宸殿前,汉白玉的广场被薄雪覆盖,更显冰冷彻骨。以蒲忌植为首的三十余名朱紫大臣,整齐地跪在雪地中,雪花落在他们的官帽、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却无人动弹。
蒲忌植手持玉笏,昂首看着紧闭的殿门,声音洪亮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殿内:
“陛下!苏氏乃先帝才人!陛下不顾人伦纳之,已失臣子之心!如今竟容此不祥之人怀嗣,此等悖逆人伦之举,上干天和,下乱纲常!臣等泣血上奏,请陛下即刻遣苏氏出宫,堕去孽胎,以正视听,以安天下!否则,臣等便在此长跪,以死谏君!”
“请陛下正纲常!逐妖妃,保社稷!”
“请陛下以孝道为重,勿使先帝蒙羞!”
他身后,三十余名大臣齐声附和,声浪汇聚,震得殿宇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更震得人心发慌。云承睿透过窗隙,甚至看到连素来保持中立、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郑元朗,此刻也一脸肃然地跪在蒲忌植身侧!
“他们说……”德顺的声音都在发颤,匍匐在地,“说陛下若执意妄为,便是与天下士人作对,是自绝于列祖列宗……民间若闻此事,恐生谤言,动摇国本啊陛下!”
云承睿猛地转身,胸膛剧烈起伏,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写着“胎象稳固”的脉案被他的袖风带起,飘落在地。那四个字此刻看来如此刺眼。他想起苏璃今晨还倚在窗边,温柔地绣着那个祈求平安的肚兜,那细密的针脚里,藏着一个母亲最朴素的愿望。而殿外那些口口声声纲常伦理的臣子,却要逼他亲手扼杀这一切!
愤怒、无力、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屈辱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却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都做不到!
“备辇!”皇帝突然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去清晖阁。”
御辇起驾,径直穿过漫天飞雪,无视了身后紫宸殿前那一片跪谏的臣子,朝着深宫处的清晖阁行去。
雪地里,蒲忌植看着御辇远去的方向,花白的眉毛上沾着雪粒,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弄的弧度:“陛下这是要……执迷不悟了?”
而此时,清晖阁内,苏璃正将一枚腌渍的酸梅含入口中,压下喉间因妊娠反应带来的些许不适。小棋子刚刚送来的、藏在食盒夹层里的字条,已在烛火上蜷曲成灰,最后一句“礼部拟联名折,欲死谏”仿佛还带着墨香,烙印在她心底。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风雪,望向宫道。远远地,她看见皇帝的仪仗,正冲破雪幕,朝着清晖阁疾行而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风暴已至,而她,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章尾:** 雪压朱梅胎初结,风满紫宸谤已生。千夫所指伦常罪,且看谁手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