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初回廊的光瀑从头顶倾泻而下,像亿万星子融化成的银河。
何初帆每抬一步,脚下的轮回残影便碎成金粉——那是婴儿攥紧的小拳头,是老妇人临终前落在棺木上的泪珠,是剑修最后一次擦过剑身的指腹。
这些碎片沾在他靴底,又被新一步的重量碾碎,混着他咳出来的血珠,在虚空中绽开妖异的花。
焚心蝶的触须扫过他耳垂,声音比往日轻了三分,那是三年前你屠神殿时的影子。
何初帆瞳孔骤缩。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十二根神柱中央,玄铁剑挑着创世神的心脏,嘴角的血还在往下滴,却仰头发出震碎穹顶的笑。
那笑声里没有快意,只有蚀骨的孤寂,像被剥去所有温度的冰棱。
还有这个。灵蝶振翅,一片幻境碎片飘到他眼前——红烛摇曳的洞房里,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正将交杯酒递来,他的手却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你总说这是假的,焚心蝶的尾音带着哭腔,可你每次路过幻境时,心跳都会漏半拍。
何初帆突然抬手攥住那片幻境。
红盖头下的面容渐渐清晰,是暮千城。
她的眼尾沾着胭脂,正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初帆,我在。
够了。他喉间溢出低吼,掌心里的幻境碎片被捏成齑粉。
可下一秒,湮灭创世神的孤影又浮现在前方,那柄玄铁剑上刻着的二字,在光瀑下泛着冷光。
他的脚步顿在回廊尽头。
白发女子就站在那里。
素衣未染纤尘,发间的青玉簪是他亲手雕的,连簪尾那道细痕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可她的眼睛太静了,静得像没有风的深潭,没有他熟悉的笑意,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半分温度。
初帆,回去吧。她的声音像穿过古寺的晨钟,清冽得让人心惊,你走错了路。
何初帆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踉跄着冲上前,玄铁剑坠地——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了方寸。我找了你三百年,踏碎十七个界面的轮回,他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你说我走错了?
暮千城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
刹那间,何初帆的识海翻涌如沸。
他看见自己站在神陨之地,怀抱着她逐渐透明的躯体,对着天道嘶吼着要换她复活;看见自己在因果镜前跪了七七四十九日,用半条命换得一线生机;看见自己每到一个新界面,第一件事就是去寻和她相似的白发,相似的眼尾弧度。
你救的不是我,她的指尖掠过他眼角未干的血渍,是你心里那个必须被救的暮千城
何初帆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在光壁上。
光壁泛起涟漪,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修罗经络爬满半张脸,眼底的血色比焚心蝶的翅膀还浓,哪里还有当年在魔兽之森为柳轻眉挡妖丹时的清俊?
真正的我...暮千城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早在你成神那天,就选了安息。
不可能!他吼得喉管发疼,你在识海里等了我三百年,在幻境里对我笑,在我每次濒死时托梦说再撑一撑
因为我爱你。她终于落下泪来。
那滴泪落在他手背,烫得他几乎要缩手。所以我才要拦你。
复活我需要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何初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当然清楚。
原初回廊的法则写在创世神的骨头上:以七情为引,八苦为祭,斩断所有牵连——柳轻眉会忘了他,焚心蝶会散作飞灰,因果镜童会碎成齑粉,连他自己,也会变成只知寻她的修罗傀儡。
我愿意。他咬着牙,血顺着嘴角淌进衣领,只要你活过来,我什么都愿意。
暮千城摇头,白发在光瀑里飘成雪幕。我不愿。她的手抚上他脸颊,这次没有光壁阻挡,我要的是何初帆,不是什么修罗主宰。
他会为柳轻眉挡妖丹,会为焚心蝶重塑灵体,会在因果镜前为我掉眼泪。
那样的他,才是我爱的人。
回廊突然发出裂响。
何初帆抬头,看见穹顶的光瀑正在凝结成冰,无数轮回残影被冻成琥珀,悬浮在他们头顶。
走吧。暮千城退后半步,素衣扫过满地碎光,带着你的记忆,去过没有我的日子。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
何初帆扑过去,却被一道幽蓝的光壁撞得倒退。
他撑着玄铁剑起身,看见光壁里的暮千城正在消散,像一片被风卷走的雪。你说过要和我看春天的!
你说过要等我......
那是幻境里的我。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真正的我,早在你成神时,就该埋在神陨之地的。
光壁外突然炸开赤红色的火焰。
焚心蝶化出本体,足有两人高的蝶翼拍打着光壁,每一片鳞粉都燃着灵体本源的火。主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别信她的话!
你明明......
蝶儿!何初帆想抓住她,可灵蝶的身体正在片片碎裂。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扑向光壁的刹那,用残魂念出他最熟悉的话:要活着。
火雨落尽时,回廊的崩塌声已经震耳欲聋。
因果镜童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带着几分悲怆:执念成劫,情深不寿。
何初帆跪在碎光里,看着玄铁剑上二字被裂缝割成两半。
他突然想起柳轻眉在光桥断裂前的眼神——那里面有泪,却比演武场自焚时更亮。
她说要替他看春天,可他呢?
他要的春天里,是不是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初帆......
最后的声音消散在崩塌的光瀑里。
何初帆抬头,看见虚空中浮着那支青玉簪,簪尾的细痕在残光里闪了闪,像极了暮千城最后那个微笑。
回廊彻底坍缩的刹那,他听见某个无法直视的存在在耳边低语:触到原初了。
等一切归于寂静,只剩何初帆跪在虚空中。
他的掌心还攥着半片焚心蝶的残翼,指缝里渗出的血滴落在虚无里,溅起细小的涟漪——那是某个小女孩的笑,某个将军的怒吼,某个母亲的呢喃。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柳轻眉正捧着一捧新绿的春芽。
她望着崩塌的回廊方向,轻声说:初帆,你看......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