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血海中央,那颗温热的节点终于裂开。
黑血翻涌如沸,缝隙中先渗出一缕黑雾,接着裹着黑雾的婴魂缓缓浮起。
它生得与何初帆有七分相似,却更显稚嫩,皮肤半透明泛着青灰,眼睫沾着细碎的黑晶——那是凝固的血泪。
浑身仍在轻颤,像是刚从极寒冰窟里捞出来的幼兽,指尖蜷缩成小拳头,抵在胸口。
嘿,醒醒,你爹找你。经络灵童不知何时蹲在浮岛边缘,晃着小短腿伸手戳了戳婴魂的额头。
他本是修罗之力凝聚的灵体,此刻却放轻了动作,像在逗弄窝里刚睁眼的小猫。
婴魂没有反应。
何初帆跪坐在血海中央,玄色衣袍浸了半幅血污,却仍固执地挺直脊背。
他望着那团颤抖的魂体,喉结动了动,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晨露:你不是凌罗......你是被他封印的,是所有修罗最原始的痛。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婴魂的灵核。
它突然睁开眼,漆黑的瞳仁里竟漫出水光。
修罗,竟会流泪?
那泪不是血色,而是清凌凌的,坠在下巴上便化作细碎的星光,落进血海便激起一圈圈涟漪。
幻象在识海中炸裂。
何初帆眼前闪过血色天幕下的远古战场,修罗族银甲染血,被创世神的锁链穿透肩胛;他看见襁褓中的婴儿被钉在血柱上,尚未睁眼的小脸上爬满咒文,灵魂未开便被炼作兵器;他听见无数幼嫩的哭嚎被封进青铜鼎,鼎身刻着的铭文——那是第一缕不甘的怒吼,被凌罗以神血镇压万年,化作修罗之种。
心口突然剧痛。
何初帆捂住胸膛,指缝间渗出金红血珠。
这痛与他九千次替千城赴死时的灼痛如出一辙,与在不法之地断腿时的钝痛同源,与抱着千城血尸在星海边坐三天三夜时的绞痛共振。
原来所有被遗弃的人,痛都是相通的。
别怕。他伸手接住婴魂坠落的泪,掌心暗金纹路亮起,我知道这种痛。
像被全世界捂住嘴,连哭都要被骂作麻烦。
焚心蝶从他肩头振翅而起。
这只赤红如血的灵蝶本是情绪具象化的产物,此刻却收敛了锋芒,翅尖沾着温柔的光,轻轻点在婴魂眉心。
赤光燃起的刹那,婴魂口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婴儿初啼,带着未成型的沙哑,却比任何仙乐都清澈。
它哭了!
它真的会哭!经络灵童蹦起来拍手,发梢的修罗纹都在跳动,我就说嘛,什么灾厄之种,明明是被欺负的小哭包!
何初帆将婴魂抱入怀中。
他的怀抱本因常年握剑而带着冷硬的骨感,此刻却软得像前世暴雨天里裹住流浪猫的校服。
他低头抵住婴魂额头,声音发颤:你不是灾厄......你是被世界弄丢的孩子。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手撕开胸膛。
玄灵之心在血肉中跳动,金红光芒映得他眼尾发红。
千城在祭坛外的感应突然剧烈起来——那是她亲手为他重塑的心脏,此刻竟主动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内里流转的灵识纹路。
若你愿意,何初帆将玄灵之心贴近婴魂,就用我的血,长出你的心。
婴魂的颤抖突然止住了。
它抬起半透明的小手,轻轻按在何初帆心口的伤口上。
黑雾开始翻涌着融入他的血脉,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腕、心口。
识海血海突然沸腾,却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暴戾,而是像母亲哄睡婴儿时轻摇的摇篮。
万界震动。
远在十万大山外的修罗遗脉同时抬头,他们颈后沉睡的修罗纹泛起幽蓝微光——那是传承千年的血祭之音,此刻却化作呜咽般的哀歌。
极北之地的远古修罗神像突然有了动静,那些被刻满铭文的神像双目不再流血,而是垂落清泪,青铜身躯缓缓伏低,喉间发出低沉的共鸣:初啼......归心。
何初帆浑身经络燃起幽蓝火焰。
这火曾焚尽十二仙门的追杀令,曾烧穿魔兽之森的毒瘴,此刻却裹着一层温柔的金芒——那是守护之怒,不再为毁灭,而是为所有被丢下的人而燃。
从今往后,他低头吻了吻怀中已半透明的婴魂,我的怒,是为你,为星海边等不到归人的老妇,为不法之地被打断腿的乞儿,为所有被世界说你不该存在的人而燃。
婴魂的轮廓渐渐淡去,融入他心口新生成的纹路——那是一颗被血包裹的心,纹路里流转着玄灵之光与修罗黑雾,像共生的双生花。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家啦!经络灵童钻出血脉,翻了个跟头落在他肩头,小手指着心口的纹路直乐,爹,我给它取个名儿好不好?
叫小哭包
胡闹。
熟悉的女声从识海外传来。
暮千城不知何时站在血海边缘,白衣沾了星屑,发间的灵识银铃轻响。
她望着何初帆心口那道新生的纹路,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中又顿住,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珍宝。
何初帆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玄灵之心与修罗纹路同时跳动,两种频率渐渐重合,像迟来的心跳共鸣。
它在跳。千城低语,眼尾泛红。
是啊,何初帆望着识海外的星空,眼底星芒比任何时候都亮,它终于......活了。
识海最深处,那道曾被镇压万年的黑影缓缓闭眼。
它的唇角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却在何初帆的意识里种下一句模糊的——像幼兽终于找到巢穴时,蹭了蹭主人手心的温度。
祭坛外的星芒突然剧烈震颤。
何初帆抬眼,看见虚空中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露出一抹幽蓝微光——那是元罗界域的方向,灵识母炉的召唤。
他心口的修罗之心突然发烫,像在回应某种沉睡的约定。
千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要去吗?
不急。何初帆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先把该补的,都补回来。
夜风卷着星屑掠过祭坛,何初帆心口的血色纹路微微发亮,像一颗被小心捧在手心的,终于学会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