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火焰在焦土上最后一颤,化作几缕青烟散入风里。
何初帆站在断壁残垣间,靴底碾过半块烧熔的琉璃瓦——这里曾是暮千城的王宫,如今只剩半截白玉阶斜插地面,像被巨手劈断的骨,阶前那株桃树早没了生机,焦黑的枝桠戳向灰蒙的天。
他没动,左手缓缓扣住左臂骨铠的搭扣。
骨铠下的皮肤泛着青白,心口处有道细如蛛丝的白光,随着呼吸明明灭灭。
“你说过,春天来了,要一起看桃花。”他的声音比风还轻,指节却攥得发白,骨铠脱落的瞬间,一道血珠从心口渗出,顺着肌理滑落,坠入焦土。
大地突然震颤。
一道血光自地底腾起,在半空凝成金色符文,“非血亲者,魂灭于此”几个字如利锥刺目。
何初帆抬头时,血光已裹住他的脖颈,像条活物般绞紧。
他没躲,任由血线割开皮肤,染红衣领,却又向前跨出半步——焦土在脚下龟裂,血珠接二连三坠地,每一滴都在地上晕开暗红的花。
“又一个妄图借她名声成神的狂徒?滚!”
锈剑划破空气的尖啸中,百具披甲忠魂自地缝爬出。
他们的铠甲布满缺口,盾牌上的纹饰早已模糊,唯独有一双双眼睛亮得瘆人,像淬了冰的刀。
为首的白发老人柱着青铜杖,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杖头砸地的闷响里,百柄残剑同时刺来。
第一剑刺穿左肩时,何初帆踉跄了一下。
第二剑扎进大腿,他咬得腮帮凸起。
第三剑贯穿腹部,血沫顺着嘴角淌到下巴,他却突然跪了下去,双掌按在焦土上。
“我不是来夺神位……”他抬头,血泪混着汗水糊住眼睛,“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铜杖在暮老侍手中晃了晃。
他望着眼前这个被刺成筛子的年轻人——明明有修罗之力护体,却偏要硬受这千刀万剐;明明疼得浑身发抖,眼底那团火却烧得更旺。
“疯了。”暮老侍喉结滚动,声音突然哑了,“当年那丫头……也是这样的疯劲。”
风突然停了。
枯桃树的枝桠颤了颤,一片焦黑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何初帆肩头。
他抬头,睫毛上的血珠坠下,模糊了视线。
“求你……”他对着焦土呢喃,“让我见她一面。”
“吱——”
一声啼鸣刺破死寂。
焚心鸦从残梁上扑棱棱飞起,黑羽带落几片灰烬。
它绕着废墟飞了三圈,突然仰头长啼——那哪是鸟鸣?
分明是女子的声音,裹着烟火气,带着点无奈的软:“阿帆……别为我烧尽天下。”
天地骤暗。
何初帆的瞳孔剧烈收缩。
白光自地底喷涌而出,裹着他,裹着废墟,裹着所有忠魂。
他看见虚影在残殿上浮现——白衣白发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正踮脚替他擦去脸上的血。
她的指尖凉得像雪,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傻子,我一直在。”
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十六岁的暮千城在雪地中背着受伤的幼童,裙摆沾着血;看见她跪在祭坛前,神格被锁链扯出体外时,还在对族人笑;看见火舌吞没她时,她望着天空说“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怕我了”;最后,是她在意识消散前,用尽最后力气刻进天地法则里的话:“若有一人愿以心头血祭我残魂……”
“啊——!”
何初帆仰头怒吼,背后九道锁链冲天而起。
链身上的戾纹褪成暖金,竟将百具忠魂轻轻拢住。
忠魂们的眼睛不再冰冷,有几个甚至露出释然的笑——他们守了百年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肯为她剖心的人么?
“你们守她至此……”何初帆闭了闭眼,指尖掐出招魂印,心头血顺着印诀滴落,“现在,我带你们回家。”
百道魂光同时绽放。
他们化作星芒,融入何初帆心口的白光里。
枯桃树突然发出细微的爆裂声,焦黑的枝桠上冒出嫩绿的芽,接着是花苞,是绽放的粉白桃花。
风再起时,花雨纷飞,落了何初帆满头满身。
暮老侍站在花雨中,青铜杖“当”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望着那株重新活过来的桃树,又望着浑身是血却在笑的年轻人,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