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的警告像一块冰,投入沈清辞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让她瞬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远比侯府后宅的倾轧更为深邃危险。
那指向不明却寒意森森的“风紧”二字,意味着她无意中可能已半只脚踏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边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院内一切可能引人疑窦的事务再度收紧。
织机的研发完全转入地下,所有图纸和零件都由春杏秘密带回住处藏匿,非必要绝不再带入沈清辞院中。
与张婆子等人的联系也降至最低,只通过柳嬷嬷单线传递最紧要的信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日后,又是一个薄暮冥冥的傍晚。
碧玉再次悄无声息地溜进屋内,这次带来的,是一枚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细小竹管,同样来自那个神秘的门房小厮。
沈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屏退碧玉,独自在灯下,用簪子小心剔开蜡封,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一小卷丝帛。
帛上的字迹依旧是那般挺拔,却比上次急促了些,内容也更多:
“京中恐有变,波及甚广,慎之。侯府非善地,早谋脱身之策。闻汝有巧思,或可自保。若有急难,可于朱雀街‘墨香斋’留书‘求购前朝山水孤本’,自有人接应。阅后即焚,切记。”
丝绢的末尾,用一种极细微的笔触,勾勒了一道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简易纹样。
沈清辞的指尖瞬间冰凉。
这已不是模糊的警告,而是近乎明示的危险预告!
“京中恐有变”,这五个字背后可能牵扯的是滔天巨浪!
而“侯府非善地”,更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承恩侯府恐怕早已深陷某派系之中,风雨欲来,首当其冲!
萧景珩竟连她“有巧思”都已知晓?
他究竟在她身边布下了多少眼线?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凉。
但此刻,这却成了他判断她或许有能力自保的依据。
最后那条联络渠道和那个纹样,则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也是一个最后的保障。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将丝绢凑近火焰。
跳跃的火舌吞噬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文字,也吞噬了那道神秘的纹样,只留下一缕青烟和空气中淡淡的焦糊味。
信息量巨大,让她心乱如麻。她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时间筹划。
但敌人,从不给她喘息之机。
就在收到密信的第二天午后,沈月柔竟纡尊降贵,亲自来到了沈清辞这处偏僻小院。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环佩叮当,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一丝探究的恶意。
“给姐姐请安了。”
沈月柔虚虚行了个礼,目光却像刀子似的在沈清辞身上和屋内扫视,“母亲说姐姐身子一直不好,让我来看看。咦?姐姐这屋里倒是清静,听说前些日子还挺热闹,常有些婆子丫鬟来陪着解闷?”
沈清辞心中警兆顿生,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病弱安静的模样,微微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劳妹妹挂心。不过是病中无聊,叫几个手巧的过来做些针线,听她们说些闲话散心罢了。如今身子好些,也不好总劳动她们。”
“是吗?”沈月柔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
她踱步到窗边的书案前,目光扫过上面摆放的几本寻常佛经和诗词集,忽然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指,拈起压在书下的一角草纸——
那上面有沈清辞演算织机受力结构时无意留下的几道算式痕迹!
“姐姐这是什么?鬼画符似的?”
沈月柔拿起那张纸,眼中闪着好奇与恶意的光,“瞧着倒不像诗词,也不像佛经。莫非姐姐病了这一场,倒通了鬼神之术,开始画符了不成?”
她说着,自己先咯咯地笑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上面虽无文字,但那些现代数学符号和几何图形,在这个时代看来,确是怪异至极!
若真被沈月柔拿去做文章,后果不堪设想!
她脑中急转,正欲开口搪塞,却见柳嬷嬷端茶进来,见状手微微一抖,茶盘磕碰发出轻响。
沈月柔被声响吸引,瞥了柳嬷嬷一眼,又看看脸色苍白的沈清辞,得意地哼了一声,竟顺手将那角草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罢了罢了,姐姐还是好生养着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得污了眼睛。”
她似是觉得无趣,又或许是急着回去向王氏报告她这“病鬼”姐姐的怪异之处,终于施施然地走了。
沈清辞缓缓坐回椅上,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
柳嬷嬷慌忙捡起那纸团,展开一看,也是面色发白:“小姐,这……”
“无事。”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后怕,“烧了它。”
她看着窗外沈月柔远去的背影,眼神一点点冷硬下来。
试探已经变成了直接的窥探和挑衅。
沈月柔今日之举,绝非一时兴起,定是受了王氏的指使。
她们已经起了疑心,并且开始动手了。
而更大的、来自京畿之外的政治风暴,正如乌云般压顶而来——
内忧外患,杀机已现。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萧景珩说得对,侯府绝非久留之地。
她必须尽快谋划脱身之策,否则,无论是宅斗的漩涡,还是政斗的飓风,都足以将她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风暴前夕的最后宁静,已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