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事带来的生理不适与心理冲击,让沈清辞一连几日都恹恹的,仿佛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
小腹的冷痛虽渐渐缓解,但那种身体失控的脆弱感和对未来生育风险的恐惧,却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挥之不去。
柳嬷嬷细心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汤婆子、红糖水从不间断,嘴里反复念叨着“女人家都要经历这一遭”、“养好身子最重要”的老生常谈。
这些话非但不能安慰沈清辞,反而更像是在不断强调她已被彻底纳入这个时代女性的命运轨道,无从逃脱。
养好身子,然后呢?
等待某个陌生男人的挑选,再去鬼门关前走一遭?
她心底一片冰凉。
这日午后,她正倚在榻上翻看一本杂书,试图转移注意力,却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和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从西边小院传来的。
西边小院住着的是父亲沈茂一位不得宠的姓钱的姨娘,性子怯懦,平日几乎毫无存在感。
沈清辞隐约记得前些日子似乎听柳嬷嬷提过一句,钱姨娘好像……有了身孕?
她的心猛地一紧。
不会吧……
果然,没过多久,柳嬷嬷就白着脸急匆匆地进来,声音发颤:“小姐……钱姨娘……钱姨娘她怕是不好了!”
“怎么回事?”沈清辞坐直了身子。
“说是胎象一直不稳,今日不知怎么突然就见了大红,血崩不止……产婆和大夫都来了,可……可看样子怕是凶多吉少……”
柳嬷嬷眼中满是兔死狐悲的恐惧,“侯爷去了衙门,夫人倒是过去了,可……”
血崩!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沈清辞的耳朵!
她瞬间想起前几天婆子闲聊的那个难产而死的姨娘!
恐惧攫住了她,但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残酷的求知欲和印证欲也同时升起。
她需要亲眼看看,需要真正理解,这具身体未来可能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地狱!
“嬷嬷,”她猛地抓住柳嬷嬷的手,声音因紧张而沙哑,“带……带我去看看!”
柳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小姐!不可啊!那地方血光冲天,最是污秽不祥!您怎么能去?而且夫人也在那儿,冲撞了可怎么得了!”
污秽?不祥? 沈清辞几乎要冷笑出声。
一条人命正在消逝,他们关心的却只是“污秽”和“冲撞”!
“我就远远看一眼!绝不靠近!”
沈清辞态度异常坚决,眼神锐利得让柳嬷嬷感到陌生而害怕,“我必须去!”
或许是被她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震慑,柳嬷嬷最终颤抖着点了点头,搀扶着她,悄悄绕到西院靠近后窗的一处僻静角落。
这里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动静,又能借着一丛枯竹掩住身形。
尚未靠近,一股浓重的、无法形容的血腥味已经混杂着药味弥漫出来,令人作呕。
房间里传来产婆焦急却徒劳的喊声:“姨娘!用力啊!再使劲儿!”
还有女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哭泣。
王氏冰冷而不耐烦的声音偶尔响起:“到底怎么样?保得住吗?”
大夫沉重的叹息:“夫人……血势太猛,老夫……尽力了……怕是……只能问问保大保小了……”
保大保小?
沈清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种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的台词,竟然如此真实而残酷地在耳边响起!
而接下来王氏的回答,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王氏沉默了片刻,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决定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既然到了这一步,自然是要保侯爷的子嗣。尽力吧。”
保小!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决定了一个女人的生死!
沈清辞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透过窗棂的缝隙,隐约看到屋内晃动的人影,看到盆盂中端出的、被鲜血染红的水……
钱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彻底消失。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产婆有气无力的报喜:“恭喜夫人……是个……是个小公子……只是姨娘她……油尽灯枯了……”
短暂的寂静后,是王氏吩咐下人收拾处理、准备给侯爷报信的声音,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悲伤,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毕竟,得到了一个庶子。
沈清辞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或惊呼出声。她浑身抖得厉害,若不是柳嬷嬷死死扶着她,几乎要瘫软在地。
死了……就这样死了……
像一件用旧了、坏掉了的物品,在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就被轻易地丢弃了。
而那个决定她生死的人,甚至没有丝毫的愧疚和悲伤!
之前所有的理论认知,所有的恐惧想象,在这一刻,都有了血淋淋的、无比具体的画面和气味!
生育不是祝福,是刑罚。 身体不是殿堂,是坟场。
柳嬷嬷早已泪流满面,无声地哭泣着,既是可怜钱姨娘,也是物伤其类。
她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沈清辞,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路上,沈清辞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吓人。
回到房中,她径直走到那面铜镜前。
镜中的少女,依旧年轻,容颜未损。
但她却仿佛能看到,不久的将来,这具身体也可能经历同样的痛苦和恐惧,也可能被同样轻描淡写地决定命运。
不……绝不!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抗拒感和生存欲在她心底疯狂燃烧!
她不要这样的命运! 她不要这身体仅仅成为生育的容器和牺牲品!
她对这具身体的“觉醒”,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不是欣赏,不是接纳,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仇恨的警惕和防御!
她要活下去,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她需要力量,需要能够掌控自己身体和命运的力量!
目光,再次落在那支黄杨木梅花簪上。
萧景珩…… 那个危险的男人……
他代表的不可控的力量,此刻,似乎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能抓住的、能劈开这窒息命运的利刃。
即使可能是毒药,她也甘愿饮鸩止渴!
身体的桎梏与觉醒,伴随着死亡的阴影,将她推向了一个更决绝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