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庐的突然造访,如同在观星斋平静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他表面上是云游路过、关切同门的“青囊居士”,但那双过于锐利、时不时扫过镇魂灯的眼睛,却让陈默心中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同属心灯一脉,久别重逢,墨守规显得颇为欣喜,但陈默却从柏庐那看似随和的笑容下,感受到了一种深沉的审视与探究。
“柏庐师弟医术通玄,快请里面坐。晓雯,看茶。”墨守规将柏庐引入星室。徐晓雯连忙奉上清茶。
柏庐也不客气,落座后,目光便落在陈默身上,关切道:“墨师兄在传讯中提及,陈默师侄前番为护佑此地,力抗幽冥邪祟,身负重伤。老朽略通岐黄之术,若师侄不弃,可否让老朽一观?或许能寻得些温养调理的捷径。”他语气诚恳,俨然一副关爱晚辈的师长模样。
墨守规闻言,看向陈默,眼中带着询问。陈默伤势虽稳,但根基受损,若得精于医道的柏庐相助,恢复必然更快。
陈默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恭敬道:“有劳柏庐前辈费心。”他伸出手腕,递到柏庐面前。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师叔,究竟意欲何为。
柏庐伸出三指,搭在陈默腕间。他的指尖干燥而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但就在接触的刹那,陈默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凝练如丝、带着奇异渗透力的气息,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经脉,并非单纯探查伤势,更像是在感知他力量的属性、运转的轨迹,乃至……与某种存在的共鸣!
这气息隐蔽至极,若非陈默近日与镇魂灯深度共鸣,灵觉大幅提升,几乎难以察觉。他心中凛然,体内金煞之力本能地微微流转,却又被他强行压下,装作毫无所觉,任由那丝气息游走。
柏庐闭目凝神,片刻后,脸上露出惊叹之色:“奇哉!师侄根基之雄厚,实属罕见!金煞之力精纯阳刚,更难得的是,体内竟蕴含一丝古老磅礴的生机,与一股惨烈不屈的战意!只是……经脉多处暗伤,尤以心脉附近,似被一种极阴寒邪毒侵蚀过,虽被强行拔除,却伤了根本。更奇怪的是……”
他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师侄魂力之中,似乎缠绕着一缕……非同寻常的‘秩序’气息?纯净古老,与邪毒截然相反,却隐隐与伤势纠缠,似在滋养,又似在压制?此等异象,老朽行医多年,闻所未闻。”
他话语平和,却字字句句都指向核心!他在探查陈默与“钥匙”碎片可能产生的关联!甚至点出了那缕得自静虚和月无痕的秩序气息!
陈默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故作茫然,苦笑道:“前辈明鉴。晚辈此前遭遇幽冥教强敌,九死一生,幸得前辈高人相助,方才侥幸脱险。至于您所说的‘秩序’气息,或许是那位前辈留下的护持之力,亦或是激战中的感悟残留,晚辈修为浅薄,难以明晰。”
他巧妙地将原因推给了不存在的“前辈高人”和激战感悟,滴水不漏。
柏庐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呵呵一笑,不再追问,转而道:“师侄伤势虽重,但根基未损,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老朽这里有一瓶‘百草蕴神丹’,乃采集百种灵药精华炼制,最擅温养经脉,弥补元气,或对师侄有益。”说着,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递了过来。丹药清香扑鼻,确是上品。
“多谢前辈厚赐。”陈默接过丹药,神色感激。
柏庐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似是无意地问道:“方才在院中,见师侄身旁那盏古灯,气息沧桑,隐有灵性,莫非便是师门传承之宝——镇魂灯?”
终于切入正题了!陈默与墨守规心中同时一凛。
“正是先师徐庸所传镇魂灯。”陈默坦然道。
柏庐抚须感叹:“镇魂灯啊……心灯一脉的象征。听闻此灯有镇魂安魄、照破虚妄之能,更能与守夜人心神相连,感知吉凶。不知师侄持此灯,可曾感知到近日城中异动?尤其是一些……非同寻常的‘波动’?”他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陈默。
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凝重之色:“不瞒前辈,近日城中幽冥邪气肆虐,更有玄天宗高人降临,局势波谲云诡。晚辈凭借此灯,确能感应到邪气弥漫,但至于前辈所说的特殊‘波动’……请恕晚辈愚钝,难以分辨其中玄奥。”他再次将问题推回,表明自己“不知情”。
柏庐盯着陈默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打破了略显紧张的气氛:“师侄年轻有为,心思缜密,实乃我守夜一脉之幸。如今世道纷乱,邪魔蠢动,同门之间,更应坦诚相待,互通有无才是。”他语气意味深长。
就在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墨守规忽然开口,看似随意地问道:“柏庐师弟云游四方,见识广博,不知可曾听闻过‘巡天一脉’的消息?据说这一脉的先贤,最擅观测天机,或许对眼下这纷乱之局,能有独到见解。”
墨守规此举,既是转移话题,也是借机试探柏庐的底细。巡天一脉踪迹缥缈,若柏庐真只是寻常云游医师,必然不知详情。
柏庐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追忆、甚至还有一丝……忌惮?虽然转瞬即逝,却被紧盯着他的陈默捕捉个正着。
“巡天一脉?”柏庐放下茶杯,摇头叹道,“墨师兄说笑了。巡天一脉避世已久,踪迹成谜,早已是传说中的存在。据说他们秉承‘天道无常,顺势而为’之理,从不轻易介入世俗纷争。即便真有其传人存世,恐怕也未必会关注我等这般‘小事’。”他语气平淡,却将“小事”二字咬得微重,似乎意有所指。
陈默心中疑窦更深。柏庐的反应,绝不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也是,是为兄妄想了。”墨守规顺势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接下来的谈话,便围绕着一些守夜一脉的旧事和医术药理展开,气氛看似融洽,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柏庐言辞谨慎,不再触及敏感话题,但陈默能感觉到,他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自己和镇魂灯上。
傍晚时分,柏庐以寻访草药为由,婉拒了墨守规的留宿邀请,告辞离去。临走前,他再次深深看了陈默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陈师侄,好生保重。守夜之路漫长,需明辨方向,有些‘灯火’,看似明亮,却未必能指引正确的道路。有时,另辟蹊径,或许方能见得真章。”
说罢,他背着药箱,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街角。
送走柏庐,星室内重归寂静。墨守规布下隔音禁制,脸色凝重地看向陈默:“小默,你觉得此人如何?”
陈默沉吟片刻,缓缓道:“柏庐前辈医术精深,所言亦合情合理。但……他对我伤势和镇魂灯的探查,过于细致,尤其是对那缕‘秩序气息’的追问,绝非寻常关切。他最后那句话,‘另辟蹊径’,更像是一种……暗示或招揽。”
墨守规点头,眼中忧色更浓:“柏庐师弟早年便性情孤僻,醉心医毒之道,与我等联络不多。此次突然现身,时机太过巧合。我担心……他或许已非纯粹的心灯一脉传人,其背后,可能牵扯到守夜人其他早已式微的派系,甚至……与外界势力有所关联。”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白玉药瓶,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无论他目的为何,至少目前并未显露敌意。这丹药,或许可用,但需谨慎。前辈,关于‘巡天一脉’,您可知晓更多?柏庐前辈听到此名时的反应,颇不寻常。”
墨守规走到星图前,指向那片代表飘渺与未知的区域:“巡天一脉,记载极少。只知他们秉承‘观星定轨,不滞于物’,其传承信物‘巡天镜’据说有窥探天机、甚至洞见部分‘源初之秘’的异能。若此脉尚有传人,其对‘九钥归一’之劫的了解,恐怕远超我等。柏庐的反应,确实可疑……”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守夜人内部潜流的浮现,让本就复杂的局势,增添了更多的变数。
夜色渐深,陈默回到静室,看着那盏静静燃烧的镇魂灯,心中波澜起伏。柏庐的出现,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守夜人一脉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分歧与暗流。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
而此刻,已离开观星斋范围的柏庐,站在一条昏暗的巷口,回头望了一眼斋院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心灯微光,难照迷途。镇魂传承,亦非唯一……小子,但愿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这盘棋,才刚刚开始呢……”
他身影一晃,融入夜色,气息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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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