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庸的回归,像是一道温暖而坚实的屏障,让往生纹身店多了几分烟火人间的安稳。他每日清晨打扫、做饭,闲暇时便坐在店门口那把老藤椅上,眯着眼晒太阳,或是拿着些不知名的草药慢慢研磨,气息平和得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邻家老人。徐晓雯则恢复了周末回店里住的习惯,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校园里的趣事和毕业找工作的焦虑,给沉寂的店铺注入了青春的活力。
陈默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用于研读爷爷留下的笔记,以及调理自身在之前劫难中损耗的元气。后背那抹淡金色的偃月刀痕,偶尔传来的温热感,不再让他警惕,反而像是某种力量的沉淀与呼应。日子仿佛真的平静了下来。
然而,这种平静,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被打破了。
那天徐晓雯返校了,徐庸在后院整理他带回来的草药,陈默独自在柜台后擦拭着一套新打磨的刺青针。店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一位客人,但绝非寻常。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式立领外套的中年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审视。他手里把玩着一对颜色深沉的核桃,盘得油光锃亮,动作不疾不徐。
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让陈默瞬间警醒。
那不是煞气,也不是阴灵之气,而是一种……深沉的、内敛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阴冷。这种阴冷并非邪祟外露的暴戾,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仿佛能吞噬光热的沉寂。他步履稳健,笑容得体,但每一步,都仿佛让店内的光线黯淡一分,温度降低一度。
这是个高手,而且是走阴邪路数的顶尖高手!陈默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请问,是陈师傅吗?”男人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我。先生有何贵干?”陈默放下手中的针,平静地看向他。
男人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店内陈设,尤其在墙上那些古朴的图案草图和爷爷留下的几件老物件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与了然。“久闻陈师傅手艺非凡,尤其擅长处理一些……‘特别’的纹身。鄙人姓阎,阎罗的阎,单名一个‘瞳’字。在城南开了家小古玩店,‘幽冥斋’。”
阎瞳?幽冥斋?陈默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直觉告诉他,此人绝非普通的古玩商。他身上的阴冷气息,与那些沾染阴气的古物截然不同,更像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阴气源头。
“阎先生过奖了。不知想纹什么?”陈默直接问道。
阎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柜台前,将手中把玩的一对核桃轻轻放在台面上。那核桃看似普通,但陈默敏锐地察觉到,核桃表面盘绕的纹路,隐隐构成了一种极其古老而邪恶的禁制符号。
“纹身嘛,暂时不急。”阎瞳笑了笑,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陈默的感知,“今日冒昧来访,主要是想结识一下陈师傅。毕竟,这城里懂‘阴阳绣’真谛的人,可不多了。”
他话里有话,直接点破了陈默传承的根脚!
陈默心中一沉,眼神微凝:“阎先生知道得不少。”
“略知一二罢了。”阎瞳摆摆手,语气轻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说起来,我与令祖,也算有过数面之缘。只可惜,当年缘悭一面,未能深交。如今见到他的传人如此出色,真是令人欣慰。”
他认识爷爷?陈默心中警铃大作。爷爷从未提过此人,而且从阎瞳的气息判断,绝非善类,爷爷怎会与这种人有交集?是敌是友?
“阎先生有话不妨直说。”陈默不想与他虚与委蛇。
阎瞳深深看了陈默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深处。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透出一股森然:“陈师傅快人快语。那我便直说了,我最近对一种古老的‘聚魂’纹身很感兴趣,据说能……凝聚散落的魂魄,甚至沟通幽冥。不知陈师傅,可曾听闻过——‘百鬼骷髅’?”
百鬼骷髅!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爷爷笔记中有过极其简略且带有严重警告的记载:那并非聚魂,而是饲鬼!以自身皮肉为皿,以特殊纹法勾勒骷髅,吸引、禁锢无数孤魂野鬼于其上,借鬼魂阴煞之力修炼邪功,或达成某种邪恶目的。此法伤天害理,施术者亦将逐渐被鬼气侵蚀,非人非鬼,最终沦为鬼物的傀儡!是阴阳绣传承中明令禁止的禁忌之术!
“略有耳闻,”陈默语气冰冷,“那是邪术,有违天和,恕不接此类生意。”
阎瞳似乎早有所料,并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邪术?正邪不过一念之间。力量本身,并无对错。陈师傅年纪轻轻,何必被条条框框束缚?”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若陈师傅肯合作,我‘幽冥斋’收藏的诸多失传的绣谱古籍、奇珍异料,或许……可以共享。”
这是利诱,更是试探!
陈默断然拒绝:“道不同,不相为谋。阎先生请回吧。”
阎瞳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他拿起台面上的核桃,慢慢盘动着,店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可惜了。”他淡淡吐出三个字,转身向店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陈师傅,这世道要变了。有些力量,不是你不想碰,就能躲开的。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外面的雨幕中,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店内的阴冷气息久久不散。
陈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这个阎瞳,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远胜之前的鬼弥勒和涉魂关公。他不仅实力深不可测,而且目标明确,似乎对阴阳绣极为了解,甚至可能觊觎着更深层的东西。
“百鬼骷髅”……他到底想做什么?
后院的门帘被掀开,徐庸拿着一个药碾子走了进来,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门口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平时的平和。
“小默,刚才来客人了?”他若无其事地问道,将药碾子放在墙角。
“嗯,一个……奇怪的客人。”陈默没有细说,但心中明白,徐伯肯定察觉到了什么。
风雨欲来。这个名为阎瞳的男人,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更深、更暗的漩涡,即将开始转动。
而“骷髅头纹身”,或许只是这场风暴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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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