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降落在一处位于京郊的私人停机坪。
天色已经大亮,清晨的冷风裹挟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吹散了机舱内残留的血腥与硝烟。
苏晚是被一阵轻微的晃动弄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坚实的黑色布料,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混合了汗水与清冽气息的男性味道。
她……竟然靠在薄靳寒的怀里睡着了。
身上还盖着他那件宽大的作战外套,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只剩下属于他的,霸道而令人安心的体温。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住,大脑有那么几秒钟的空白。
她记得自己累得快要散架,头不受控制地歪了过去……然后呢?
然后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靠着这个男人,睡了一路?
脸颊的热度,不受控制地向上攀升。
“醒了?”
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震得她耳膜微微发麻。
薄靳寒没有动,依旧保持着揽着她的姿势,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苏晚猛地坐直身体,外套从肩上滑落。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拉,却被薄靳寒更快一步地按住。
“别动。”他沉声命令,然后倾身过来,亲自将外套重新拢好,盖在她的腿上。“外面冷。”
他的靠近,让那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更加清晰。苏晚能看到他下颌上冒出的一点青色胡茬,还有他脖颈上因为疲惫而愈发明显的喉结线条。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我……我自己来。”她小声说着,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薄靳寒却像是没听见,径自将她从座位上扶了起来,一只手始终牢牢地护在她的腰后,带着她走下舷梯。
停机坪上,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早已静候多时。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
“薄爷。”男人恭敬地躬身,是陆风。
陆风的目光在看到薄靳寒几乎是将苏晚半揽在怀里的姿势时,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专业表情。
“伤员都安排好了吗?”薄靳寒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
“已经全部送往旗下的私人医院,蝎子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需要休养。”陆风汇报道,然后将目光转向薄靳寒脚边的那个金属盒,神情变得凝重,“薄爷,这个……”
“你先保管,启动最高安保等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薄靳官寒言简意赅地吩咐。
“是。”
薄靳寒没有再多说,拉开车门,将苏晚塞了进去,自己才跟着坐进后座。
车子平稳地驶离停机坪,汇入清晨的车流。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苏晚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华的都市景象与昨夜那片原始血腥的丛林,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安排好了墓地。”
身旁,薄靳寒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晚猛地转过头,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男人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在西山,环境很好。”他继续说,“你母亲……生前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苏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母亲。
这个词,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拥有过关于母亲的模糊记忆。温暖的怀抱,轻柔的哼唱,还有……那双总是带着忧伤的眼睛。
后来,她被送走,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成了被尘封的禁忌。
她甚至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
苏晚的眼眶有些发热,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喜欢安静。”
薄靳寒“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只是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指,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
他的手很大,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有些粗糙,却莫名地,给了她一种安定的力量。
苏晚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
她索性放弃了,任由他握着,将头重新靠回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西山国家森林公园深处,有一片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墓园。
这里风水极佳,依山傍水,终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能安葬在这里的,非富即贵。
而薄靳寒为苏晚母亲挑选的,是整片墓园里位置最好的一块地。视野开阔,阳光充足,周围种满了四季常青的松柏。
苏晚穿着一身黑色的素服,抱着一个由上好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骨灰坛,安静地站在新立的墓碑前。
薄靳寒换下了一身作战服,穿着一套剪裁精良的黑色手工西装,身形挺拔如松地站在她的身侧。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苏晚往前一步,跪了下来,冲着墓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石阶上,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瞬间洇湿了地面。
妈,我回来了。
妈,对不起,我来晚了。
妈,你安息吧。
无声的呐喊,在心底撕扯着,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薄靳寒,也跟着她,弯下了那副向来高傲挺直的膝盖。
他跪在了她的身边,对着那方小小的墓碑,以一种无比郑重肃穆的姿态,端端正正地,行了三记大礼。
那是晚辈对长辈,女婿对岳母,才会行的大礼。
苏晚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男人的表情很严肃,没有半分敷衍。阳光透过树梢,在他轮廓深邃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显得愈发深沉。
这一刻,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酸涩,震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这个男人……
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也告诉她。
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的母亲,是他薄靳寒的岳母。他承认了这段关系,给了她和她母亲,最正式,也是最尊重的名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些。
养父母将她视作换取利益的工具,顾家人将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只有他。
这个起初她百般提防,甚至想要远离的男人,却在她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给了她一份迟来的,属于家人的尊重。
苏晚看着他,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哽咽得厉害。
薄靳寒行完礼,站起身,然后弯腰,将还跪在地上的她一把拉了起来,顺势揽入怀中。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有力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
“都过去了。”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苏晚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终于放声大哭。
哭声压抑而痛苦,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思念和痛苦,尽数发泄了出来。
薄靳寒就那么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昂贵的西装衬衫,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小声的抽泣。
……
薄氏集团总部,地下七层。
这里是薄氏最核心的秘密所在——一座堪比国家级标准的生物基因实验室。
整座实验室采用最高级别的安保系统,进入需要虹膜、指纹、声纹三重验证,内部网络与外界物理隔绝,固若金汤。
薄靳寒一身寒气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提着那个银色金属盒的陆风。
实验室里,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身形高挑的女人早已等候在此。
“薄爷。”
女人摘下护目镜,露出一张清冷干练的脸,她就是这座实验室的负责人,也是薄靳寒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陈婧博士。
薄靳寒点了点头,将金属盒放在无菌操作台上。
“打开它。”
陈婧的表情严肃起来,她走到操作台前,戴上另一副特制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输入密码。
“咔哒”一声轻响,金属盒应声而开。
一支躺在特制缓冲槽里的蓝色玻璃试剂管,出现在三人面前。
试剂管里,是半管淡蓝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散发着一种诡异而迷人的光泽。
即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感受到那东西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这就是‘神之泪’?”陈婧的呼吸微微一滞。
“只是样本。”薄靳寒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分析出它的所有化学成分,药理作用,以及……破解方法和所有潜在的弱点。”
陈婧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明白。”她点头,“我会启动最高级别的‘蜂巢’协议进行分析。”
“这次分析,除了你我,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所有数据,全部进行物理备份,不准上传任何云端,明白吗?”薄靳寒的目光锐利如刀。
这件事,干系太大。
潘多拉组织为了它,不惜发动一场小型战争。一旦它的存在和作用泄露出去,整个世界都将为之疯狂。
他不能冒任何风险。
尤其是,这东西和苏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薄爷。”陈婧郑重地保证。
薄靳寒最后看了一眼那支蓝色的试剂,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有些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但他别无选择。
想要保护好苏晚,他就必须知道,她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一个足以颠覆世界的秘密。
当薄靳寒回到铂悦府别墅时,夜已经深了。
整个别墅静悄悄的,只有客厅的壁灯,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光。
他换了鞋,放轻脚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那道纤细身影。
苏晚已经睡着了。
她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黑色的衣服,没有盖任何东西,整个人缩成一小团,看起来格外单薄脆弱。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她不安地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薄靳寒的脚步顿住,心口的位置,蓦地一软。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角红红的,睡着了也依旧是一副让人心疼的模样。
白天的她,抱着骨灰坛,倔强地跪在墓碑前,像一株风雨中飘摇却不肯弯折的苇草。
而现在的她,卸下了所有防备,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抚。
薄靳寒叹了口气,动作极轻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女孩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他抱着她,一步步走上二楼,走进她的卧室。
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大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为她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床边,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描摹着她的睡颜。
他的目光,从她紧蹙的眉心,滑到她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依旧残留着泪痕的眼角。
实验室里那支代表着无尽危险和杀戮的蓝色试剂,和眼前这个需要他保护的脆弱女孩,两个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不断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