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那“闲聊式治愈”的效果是显着的。
于是,请求进行“文化接触”的名单越来越长,理由也越来越五花八门。
除了精神力受创的将士,还有灵感枯竭的艺术家、陷入研究瓶颈的科学家、甚至还有几位据说是因为政治斗争而心力交瘁的联邦议员。
苏棠秉持着一周最多“接诊”两次的原则,勉强维持着平衡。
她发现,确实如她所猜测的,她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
有时候,她只是和来访者一起在花园里晒晒太阳,什么都不说。
有时候,她会抱怨一下琉璃星的天气太恒定,缺乏四季的变化。
有时候,她会分享一些她记忆中关于古地球节日的模糊印象,比如中秋吃月饼、春节贴对联。
每一次,来访者都能带着一种被“净化”般的平静和满足离开,仿佛从她这片“精神绿洲”里汲取了足够的能量。
然而,总有人希望得到更多。
这天,霍克元帅亲自发来了通讯,语气比以往更加恳切:“苏棠小姐,联邦文化部的几位负责人,以及艺术学院的泰斗们,联合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们希望能举办一次小范围的、由您主导的‘文化分享会’,不需要您准备什么高深的内容,只是……分享一些古文明的片段,比如,一些故事?
这或许能极大地启迪我们的艺术创作,丰富联邦贫瘠的精神世界。”
苏棠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开讲座?当老师?这跟她咸鱼的本性严重不符!
她刚想开口,系统那冰冷的电子音罕见地主动响起:【检测到大规模文化传播契机。成功实施将显着提升‘文明瑰宝’影响力,间接提高任务完成度。】
苏棠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提升任务完成度?虽然她觉得系统对“爽”的定义有问题,但能推进一点是一点吧,总比卡在35%强。
“分享会……可以。”她斟酌着说,“但人不能太多,内容我随便讲,不准提问,不准录像,听完就走。”
霍克元帅大喜过望:“完全没问题!一切按您的要求来!”
于是,在一个琉璃星静谧的午后,一场号称星际时代最高规格的“文化分享会”,在苏棠庄园最大的休闲室内悄然举行。
与会者不过二十余人,除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和艺术家,便是霍克元帅这等军方巨头。
他们如同最虔诚的学生,安静地坐在舒适的座椅上,目光灼灼地望向前面一脸“我好想下班”表情的苏棠。
苏棠捧着一杯青特调的类似奶茶的饮料,吸溜了一口,扫了一眼下面那群平均年龄能当她爷爷的听众,看着他们像小学生听讲一样的表情……内心叹了口气。
讲点什么呢?
诗词歌赋?太抽象。
成语典故?已经讲过“围魏救赵”了。
美食做法?那不成厨艺教学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想起前几天看一部星际肥皂剧,里面男女主的爱情故事狗血得让她直翻白眼,什么基因匹配度99%、精神力共鸣、家族联姻……套路得不能再套路。
要不……讲个爱情故事?反正他们也没听过。
她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了:
“今天,就讲个我们那儿古代,一对小年轻谈恋爱的故事吧。名字叫……‘梁山伯与祝英台’。”
台下众人立刻挺直了腰板,全神贯注。
古地球的爱情故事!这绝对是挖掘古文明情感模式的珍贵素材!
苏棠也没管他们,就凭着小时候看电视剧和听老人讲的记忆,开始叙述。
女扮男装求学,草桥结拜,同窗三载,十八相送,楼台相会……
她讲得平铺直叙,重点突出祝英台的各种暗示、梁山伯这个木头桩子就是听不懂的憋屈感,以及马文才这个“官二代”横插一杠的俗套情节。
她觉得自己讲得干巴巴的,毫无感染力,甚至中间还因为记不清某些细节而卡壳了几次,不得不现场瞎编糊弄过去。
然而,她低估了这个故事对于情感表达直接、婚姻多与利益捆绑的星际时代人们的冲击力。
当她讲到祝英台在出嫁前,绕道去梁山伯墓前哭祭时,台下已经隐隐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
“……然后,突然之间,风雨大作,雷霆滚滚,‘轰隆’一声,梁山伯的坟墓裂开了一道缝!”
苏棠稍微提高了点音量,试图增加点戏剧效果。
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老大。
“祝英台一看,想都没想,直接就跳了进去!”苏棠两手一摊,“然后那坟墓又合上了。雨过天晴之后,坟头上飞出来两只蝴蝶,一黄一白,缠缠绵绵地,就一起飞走了。”
故事讲完了。
苏棠拿起奶茶,又吸溜了一口,感觉嗓子有点干。
她看向台下,准备迎接可能出现的“就这?”或者“逻辑不通”的质疑。
然而,她看到的是一片死寂。
二十多位站在星际文明顶端的精英,此刻全都僵在原地,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悲伤、惋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艺术家,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他喃喃道:
“化蝶……化蝶……肉身虽朽,精魂不灭,以最自由、最美丽的形态,终得相守……这……这是何等极致浪漫的想象!何等凄美决绝的抗争!”
一位以理性冷静着称的科学院院士,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镜片,声音沙哑:
“禁忌的爱情,身份的阻隔,世俗的压力……最终以这样一种超越生死、超越物质形态的方式达成圆满……这其中蕴含的对于爱情本质、对于生命意义的探讨,超越了时代,直指永恒!”
霍克元帅这等铁血硬汉,也是眼眶泛红,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至死不渝……这才是真正的至死不渝!比任何基因契约、精神绑定都要纯粹和强大!”
“呜呜呜……”一位女文化官员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祝英台太勇敢了……梁山伯太傻了……他们太苦了……”
一时间,休闲室内啜泣声、叹息声、感慨声响成一片。
这些平日里威严持重的大人物,此刻都被这个来自万年前的古老爱情故事,戳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集体破防。
苏棠端着奶茶,看着眼前这“哭倒一片”的景象,彻底懵了。
不是……至于吗?不就是个封建社会的爱情悲剧加上点神话色彩吗?
她当年看的时候也就唏嘘一下,怎么到了星际时代,杀伤力这么大?!
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打开了一个不得了的潘多拉魔盒。
分享会在一种极度感伤又无比亢奋的氛围中结束了。
与会者们红着眼圈,如同朝圣般向苏棠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然后匆匆离去,迫不及待地要去消化和分享这巨大的“文化冲击”。
接下来的几天,苏棠虽然关闭了外界信息,但通过青的汇报,她还是得知了“梁祝”引发的后续地震。
那二十几位听众,将这个故事带回了各自的领域。
文学界将其奉为“宇宙级爱情史诗的范本”,开始了无数篇学术论文的撰写。
艺术界更是疯狂。作曲家据此创作了交响诗《化蝶》;编剧们开始改编舞台剧和全息电影;画家们创作了系列油画《十八相送》、《坟前化蝶》……
甚至连时尚界都受到了影响,推出了所谓“梁祝”主题的“古风”服饰,虽然看起来依旧不伦不类,但销量惊人。
“梁祝”的故事,以各种艺术形式,迅速在联邦上流社会和知识阶层中流传开来,引发了前所未有的情感共鸣和讨论热潮。
“化蝶”这个词,甚至成为了星际时代一个新的、代表极致浪漫与悲剧美的文化符号。
苏棠听着青的汇报,表情麻木。
她只是懒得准备,随便讲了个故事而已……
她走到窗边,看着琉璃星永恒的黄昏景色,突然对系统说:“系统,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说我的任务完成度只有35%了。”
系统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因为,”苏棠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荒诞的明悟,“我带来的这些东西,诗词、歌曲、故事、美食……对这个世界的影响,似乎远比我自己‘活得爽’要重要得多,也深刻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