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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的回函尚未抵达,但凌越心中的拼图,已随着金不换的讲述和之前的线索,逐渐拼接出大致的轮廓。十五年前的冤案是根源,刻骨的仇恨是动力,而诡异恐怖的戏文杀人,则是精心设计的复仇手段。

然而,核心的疑点依然盘旋在他心头:胡天佑为什么要向同样背负仇恨的玉莲和石磊下手?石磊身上的字条又意味着什么?那个可能存在的、隐藏在观众席中的“灰衣斗笠人”又是谁?

“复仇的对象,或许从来就不止一个。”深夜的书房内,凌越对着整理出来的线索脉络,对沈荆澜沉声道。

“夫君的意思是?”沈荆澜为他续上热茶,轻声问道。

“胡天佑的经历,让他形成了一种极度扭曲的价值观。”凌越的目光扫过那些戏本,“他坚信戏文里的因果报应,甚至可能偏执地认为,现实也应当像戏文那样,善恶忠奸,角色分明,结局注定。当年胡家的悲剧,在他看来,是一出彻底的‘恶戏’。他要亲手将这出‘恶戏’改写,变成他想要的‘公道’结局。”

他拿起那张写着“当年债,今日偿”的字条:“这债,或许不单单指向那个冯御史。所有导致他兄冤死、家破人亡的‘角色’,在他心中,都欠着债!官府的不公、乡邻的冷漠、甚至……可能包括他认为的‘背叛者’。”

“背叛者?”沈荆澜蹙眉。

“这只是猜测。”凌越道,“譬如,他是否偏执地认为,当年官府来搜查时,有人做了伪证?或者,在后续的流亡中,有人曾动摇过,甚至试图离开这个充满痛苦的集体?玉莲和石磊年轻,或许曾流露过对正常生活的向往,这在他眼中,可能就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所以,他利用戏文,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净化’?”沈荆澜感到一阵寒意,“将所有他认定的‘有罪者’,以他们扮演的‘角色’的方式审判、处决?”

“极有可能。”凌越点头,“而且,他绝非一人行事。他需要帮手,需要一个能帮他完成精密计划、甚至甘愿为此牺牲的同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石磊的名字:“石磊,年轻力壮,对胡家充满感恩,又对玉莲怀有爱慕。他是最容易被操控的人选。胡天佑可能很早就开始对他进行心理灌输,将复仇的信念根植于他心中,让他相信这是报恩,是践行正义。那张字条,可能就是这种灌输的产物,或者是行动的号令。”

“那么,玉莲的死……”

“玉莲,可能是胡天佑认定的第一个‘内部背叛者’?或者,她的死具有更复杂的象征意义。”凌越分析道,“选择《锄美案》韩琪的结局来对应她,韩琪是奉命追杀无辜者,最后良心发现自刎。这是否在影射什么?而石磊,他在不知情或半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针对玉莲的行动,但最终,他自己也成为了被‘净化’的对象?因为胡天佑认为他的爱慕之情软弱的,影响了对‘大业’的忠诚?或者,他的死,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将‘戏文索命’的恐慌推向高潮,从而掩盖真正的复仇目标?”

这个推论大胆而残酷,但似乎能解释许多矛盾之处。

“那接下来呢?”沈荆澜问道,“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阿吉?还是……那个真正的仇人——冯御史?”

“阿吉很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是一个测试我们反应的棋子。”凌越眼神锐利,“胡天佑的真正目标,一定是那个冯御史!他如此大费周章,营造‘戏文索命’的氛围,绝不仅仅是为了杀几个自己人。他一定在策划着,用最符合他‘戏文审判’理念的方式,向那个导致一切悲剧的元凶复仇!”

他猛地站起身:“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找到这个冯御史!而且,我怀疑,这个冯御史,或许就在杭州,甚至……就在那些看过如意班表演的观众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灰衣斗笠人”的目击报告!胡天佑一次次混入观众席,不仅仅是为了观察,更是为了确认他的目标!确认那个隐姓埋名、可能改变了容貌的仇人,是否就在台下!

而戏班里那些惨烈的戏文,不仅是杀人的工具,更是对台下那个特定“观众”的强烈心理暗示和折磨!让他一次次目睹与当年冤案可能存在隐喻的惨剧,让他在恐惧中等待审判的降临!

好精妙!好狠毒的计划!

凌越立刻下令:“钱捕头,立刻根据金不换提供的模糊信息——致仕冯御史,河间府人,大约十五六年前迁走,家中曾遭大火——全力排查近一两年迁入杭州、尤其是城北一带,姓冯的富户或乡绅!重点调查其籍贯、过往经历!要快!”

同时,他加强了对胡天佑的暗中监视。这个老乐师此刻表现得异常平静,除了偶尔痴迷地擦拭乐器,便是呆坐出神,仿佛对外界的风雨毫无察觉。但凌越知道,这往往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等待是焦灼的。凌越和沈荆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衙门,分析着每一条可能的信息。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钱捕头带来了重大进展!

“大人!查到了!”钱捕头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城北确有一户姓冯的人家,是去年秋天从外地迁来的。家主名叫冯承安,约莫六十岁年纪,对外声称是徽州休宁来的绸缎商,但籍贯履历颇为模糊。深居简出,家中仆役不多,但防卫似乎颇为严密。最重要的是——”

钱捕头压低了声音:“我们找到一个从他家辞工出来的老仆,酒后失言,说这位冯老爷根本不是什么徽商,以前好像是在北边京城做大官的,后来不知惹了什么祸事,家里走了水,死了好些人,才躲到江南来,连姓都差点改了……”

冯承安!致仕御史!北边来的!家中遭过火!

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凌越猛地一拍桌案:“就是他!”

几乎与此同时,一名负责监视胡天佑的便衣衙役也急匆匆赶来禀报:“大人!胡天佑有异动!半个时辰前,他悄悄从窗户塞出一张字条,被一个假装路过的小乞丐捡走了!我们的人暗中跟上了那小乞丐,发现他跑到清河坊,将字条塞进了一个临街店铺门板的缝隙里!那店铺……那店铺正是冯承安家名下的一处绸缎庄!”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胡天佑果然在和他的目标进行着某种秘密联系!这字条,是最后的通牒?还是复仇计划启动的信号?

“字条内容呢?”凌越急问。

“取到了!”衙役呈上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油纸。上面只有简短的四个字,依旧是用那种工整却僵硬的笔迹书写:

“今夜,子时。”

今夜子时!

凌越的心猛地揪紧。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胡天佑选择在这个时间,他想做什么?他要在哪里,以何种方式,完成他准备了十五年的“戏文审判”?

“立刻布置!严密监控冯府和那家绸缎庄!所有人员暗中调动,包围冯府,但绝不可打草惊蛇!”凌越快速下令,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我倒要看看,今夜这场‘压轴大戏’,他究竟想怎么唱!”

夜色如墨,笼罩了杭州城。一场针对复仇者的反制行动,悄然展开。而隐藏在黑暗中的胡天佑,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依旧沉浸在他那血腥而悲凉的复仇剧本之中。

子时将至,这场由陈年冤孽引发的连环惨案,似乎终于要迎来它的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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