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溪谷城工业区特有的、混合着金属铿锵与蒸汽嘶鸣的节奏中,又过去了十来天。
古月娜像一颗投入浑浊河水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入这座城市的底层脉络。她换上了更适合当地气候的、厚薄适中的灰色粗布衣裙,用深蓝色的头巾将银发完全包裹,只在额前留出些许碎发。脸色依旧带着病弱的苍白,但行动间已不见最初的虚浮,多了几分属于长途旅者的沉稳和底层民众为生活奔波的寻常疲惫。
她极少在一个地方长时间逗留。白天,她穿梭于不同的集市、茶馆、廉价的魂导器零件摊位、甚至是一些帮派控制的灰色地带边缘,用所剩不多的冰髓玉实和沿途采集的一些普通药材,谨慎地兑换成金魂币和银魂币,并采购必要的物资:品质尚可的干粮、干净的饮水、几套换洗衣物、一些基础的疗伤和恢复魂力的廉价药剂(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以及——几本在旧书摊淘来的、关于大陆地理志异、古老神话传说汇编、以及魂兽图谱(普及版)的旧书。
这些书籍印刷粗糙,内容多有讹误或经过大幅删改,但对于急需系统了解当今世界常识和官方允许流传的“历史”的古月娜而言,已是宝贵的信息来源。她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结合沿途见闻,快速修正和补充着自己对万年后来罗大陆的认知框架。
夜晚,她回到那间嘈杂旅馆的小房间,在隔绝了部分噪音后,进行每日例行的疗伤与冥想。
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
身体的创伤在持续的能量滋养(冰髓玉实和少量药剂)和龙族体质的自我修复下,愈合了大半。最深的几处伤口只剩下淡粉色的疤痕,活动时不再有明显痛楚。魂力水平也稳步恢复到了相当于人类四十级魂宗的临界点,只要获取一个魂环,就能正式突破。
但这只是表象。
真正的难关,依旧在灵魂层面。那层保护着她的“寂静茧房”坚如磐石,将诅咒的侵蚀牢牢挡在外面。古月娜能感觉到,“茧房”的力量消耗极其缓慢,按照这个速度,维持远超过三年毫无问题。这让她最初因“三年之期”而产生的紧迫感稍有缓解。
然而,“茧房”的存在也像一层温暖的襁褓,将她与外界更深层次的能量交互和灵魂锤炼在一定程度上隔开了。她无法通过激烈的战斗、深度的悟道或者吸收高层次能量来刺激灵魂本源的快速复苏。只能依靠水磨工夫,一点点用最温和的魂力循环和意志淬炼,去滋养那被诅咒长久折磨、脆弱不堪的核心。
效果微乎其微。灵魂本源的恢复速度,比肉身的愈合慢了何止百倍。照这个进度,想要恢复到足以承受剧烈冲击、甚至尝试主动化解诅咒的程度,可能需要数十年,乃至更久。
数十年……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银龙王而言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肩负族群希望、且外有强敌环伺的她来说,太慢了。
焦灼感,如同细微的蚁群,偶尔会啃噬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尤其是在阅读那些被粉饰过的、将魂兽描绘成资源或潜在威胁的人类书籍时;在听到酒馆里粗野的魂师吹嘘自己猎杀了多么强大的魂兽、获得了多么稀有的魂骨时;在感受到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对人类力量(尤其是魂导科技)的骄傲和对“野蛮”魂兽的轻视时……
那种源自血脉的责任与深藏的仇恨,会与自身无力改变的现状形成尖锐的矛盾,让她心绪难平。
每到这时,她便会放下书卷,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沉浸到对极北冰洞中那种绝对“静”之意境的回忆里去。回想那均匀的银光,回想那包容一切的宁静,回想那十二个规则符文带来的奇异安定感。
渐渐地,躁动的心会重新平复。
她意识到,那位神秘的“观测者”留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个庇护所和物资。那种“静”的规则意境本身,就是一副应对内心焦灼、稳定精神状态的“良药”。它不能加速疗伤,却能让她在漫长的恢复期中保持必要的耐心与清醒。
“急不得……”她对自己说,紫眸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力量可以缓慢恢复,但心不能乱。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开始调整计划。既然灵魂恢复非一朝一夕之功,那么现阶段的目标就不应设定为“快速恢复战力”,而应更侧重于“安全隐匿”、“深入了解世界”和“收集关键线索”。
在溪谷城的这些天,除了收集明面上的信息,她也通过观察和有限的试探,对城中那股暗中收购“龙”类情报的势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这股势力确实行事隐秘,通过多个互不关联的中间人发布任务和接收信息,付款方式多样且难以追踪。他们似乎对信息的真实性容忍度较高,但出价确实慷慨,吸引了不少亡命之徒和情报贩子为之奔走。传灵塔方面,除了那天在佣兵公会匆匆一现,并未有更进一步的明显动作,似乎只是例行巡查,或者也在暗中观察。
古月娜没有冒险去接触那些中间人或试图追查源头。那太容易暴露。她只是像个最耐心的旁观者,记录下那些异常活跃的中间人特征、任务交接的常见地点和时间规律、以及偶尔流传出来的、关于某些“古物”或“传说”真伪的争论片段。
她将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整理、分析,试图勾勒出这股势力的大致行动模式和可能的目的。收获有限,但至少让她对潜在威胁的轮廓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在集市采购完食物,正准备返回旅馆时,路过一个相对安静的街角。那里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破旧学者长袍的老人,摆着一个小地摊,上面零散放着一些看不出年代的破损陶罐、生锈的金属片、刻着模糊花纹的石头,以及几本手抄的、字迹潦草的笔记。
老人眯着眼睛,靠着墙根打盹,对来往行人爱答不理。
古月娜的目光掠过地摊,本欲直接走过,脚步却微微一顿。她的视线落在了地摊角落,一本用粗糙兽皮包裹的、边缘磨损严重的薄册子上。册子封面没有任何字迹,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吸引了她。
那不是能量波动,也不是精神感应,更像是一种……历经漫长岁月后残留的、与她血脉深处某种记忆产生模糊共鸣的“痕迹”。
她停下脚步,蹲下身,拿起那本薄册子。入手沉重,兽皮质地特殊,似乎经过某种鞣制,能防水防蛀。她轻轻翻开。
里面的字迹并非通用语,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扭曲的象形文字,间或夹杂着一些抽象的图案。文字的内容残缺不全,很多页都有破损或污渍。但古月娜只看了一眼,心脏就猛地一跳!
这些文字和图案的风格……她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在龙神传承的某些极其古老的记忆碎片中,有过类似风格的痕迹!这是比当今斗罗大陆文明更早的、可能属于某个失落族群的文字!
她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快速翻阅。册子大部分内容都无法辨认,但在中间某页,她看到了一副相对完整的图案——那是一条简略却神韵非凡的龙形生物,盘旋环绕着一座山峰,山峰顶端,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类似祭坛或门户的标记。图案旁边,有几个磨损严重的文字。
古月娜集中精神,调动灵魂深处那沉寂的龙神本源之力(极其微弱),去“感应”那几个文字。一种艰涩、古老、充满蛮荒气息的意念片段艰难地传递过来:
“……升腾之柱……守望之门……龙骨……埋葬……归……”
信息残缺,意义不明。但“龙骨”和“归”这两个概念,让她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她合上册子,看向那打盹的老人,用平缓的语气问:“老先生,这本册子怎么卖?”
老人眼皮都没抬,含糊道:“十个金魂币。不还价。”
这个价格对于一本破旧的、看不懂的册子而言,堪称天价。但古月娜没有犹豫。她数出十枚金魂币——这是她目前手中相当一部分的流动资金,放在摊位上,然后拿起册子,转身就走。
老人这才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十枚金魂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又闭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古月娜回到旅馆,反锁房门,这才仔细研究起这本意外获得的古老册子。
除了那一页相对清晰的图案和文字,其他部分大多难以解读,但一些零散的线条和符号,似乎描绘着地形、星象、以及某种仪式过程。整本册子透着一股苍凉、神秘、甚至……不祥的气息。
“升腾之柱……守望之门……”古月娜轻声念着那几个勉强辨认的词,紫眸中光芒闪烁。这会不会是某个与龙族相关的古代遗迹的线索?还是某个失落文明关于龙神的记载?
无论是什么,这都可能是她离开冰洞后,获得的第一个与自身根源直接相关的、实打实的线索!
价值远非十枚金魂币可比。
她将册子小心收好,压在行李最底层。心中那因为恢复缓慢而产生的些许焦灼,似乎被这意外的发现冲淡了些许。
恢复虽慢,但并非停滞不前。在耐心等待和积累的过程中,机遇或许会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
她望向窗外溪谷城永不熄灭的工业灯火,眼中多了一丝沉静的光芒。
路还长,但方向,似乎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