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对峙与崩溃的坦白,如同狂风暴雨,将父子二人之间那层用谎言和疏离筑起的冰墙彻底摧毁。风暴过后,留下的并非废墟,而是一片被泪水冲刷干净的、赤裸而真实的土地,虽然满目疮痍,却终于能看清彼此最真实的痛楚与深爱。
萧逐云紧紧抱着怀中颤抖的父亲,感受着那嶙峋脊背上传来的脆弱与冰凉,心中翻涌的不再是愤怒和质问,而是无边无际的心疼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他轻轻拍着父亲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直到那压抑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沉重而疲惫的呼吸。
良久,萧逐云才缓缓松开手臂,却没有远离。他跪在床边,抬起头,用那双依旧通红、却已褪去疯狂、只剩下坚定和痛楚的眼睛,深深望进父亲湿润而灰败的眼底。
“爸,”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约法三章。”
萧惊弦疲惫地靠在床头,闭了闭眼,似乎想逃避,但最终,他还是缓缓睁开眼,迎上儿子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未散的绝望,有深重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微弱的松动。
“第一,”萧逐云伸出食指,目光灼灼,“你必须立刻、完全地接受李主任制定的最新治疗方案。不准再私自换药,不准再隐瞒任何副作用,不准再以任何理由中断治疗。治疗是第一位的,其他所有事情,都必须为它让路。”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萧惊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关于电影,关于剧组,关于那些无法推卸的责任……但看着儿子那双不容置疑的、写满了“你若不同意我便绝不罢休”的眼睛,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被套上了另一副更沉重的、名为“希望”的枷锁。
“第二,”萧逐云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会立刻调整我的拍摄计划,协调剧组时间,确保你的治疗和休息得到绝对保障。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不准再操心,不准再硬撑。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配合医生,好好治疗。”
这一次,萧惊弦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虚弱却带着坚持:“不行……剧组不能停……那么多人的心血……”
“剧组不会停!”萧逐云打断他,语气坚决,“我会和导演、制片方谈,调整拍摄顺序,优先集中拍摄我的单人戏份和不需要你出场的戏。你的部分,等你身体允许的时候再补拍。如果……如果实在不行,”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可以投资,追加预算,延长周期,直到你康复为止!钱和资源我来解决,你不需要考虑这些!”
萧惊弦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他脸上那份超越年龄的果决和担当,看着他眼中那份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与赤诚,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中,酸涩滚烫,却又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第三,”萧逐云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深的恳切,“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爸,你要答应我,无论多难受,多痛苦,都不准再把我推开。不准再独自硬撑,不准再瞒着我。疼了要说,累了要讲,怕了……也要告诉我。”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父亲冰凉的手,那手心因为刚刚的情绪激动而残留着一丝湿冷的汗意。
“我是你儿子,不是你需要保护的陌生人,更不是你的累赘。”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后怕,“我想陪着你,和你一起扛。求你……给我这个机会,别让我……再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在最后关头崩溃……”
最后几句话,几乎带上了哀求的意味。
萧惊弦反手握住儿子的手,那温暖的、有力的触感,像是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缓缓注入他冰冷而绝望的心脏。他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不容错辨的担忧、恐惧和深沉的爱。
许久,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吐出一个字:
“……好。”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沉重的夜幕,带来了第一缕破晓的微光。
萧逐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酸楚和庆幸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再次落泪。他用力回握住父亲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所有的力量和决心传递过去。
“那我们说定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拉钩。”
他伸出小指,像个固执的孩子。
萧惊弦看着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绝望,似乎终于被这笨拙的温暖撬开了一丝缝隙。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极其缓慢地,也抬起了沉重的手,伸出冰凉的小指,轻轻勾住了儿子的。
指尖相触,冰冷与温暖交汇。
这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也是一份崭新的开始。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东方天际,似乎已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
黎明将至,长夜虽寒,但他们终于决定,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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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