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鹄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向前倾身,手肘支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阴影中捕捉着光线,如同潜伏的猛兽睁开了眼,精准地锁定了戚海敏。他没有立刻回应戚海敏那番情真意切的“坦白”,而是伸出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发出“叩、叩”的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戚,”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自带一种沉重的压力,“你说了很多‘感觉’,‘氛围’,‘碎嘴’……还有,‘害怕’。”
他精准地复述了戚海敏话语中的几个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枚小针,轻轻刺破对方精心构建的气泡。
“你害怕传到林教授耳中,害怕我产生误会,害怕损害项目,害怕失去信任。”陈砚鹄的语速平缓,却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冷静,“你害怕的很多。但唯独,你似乎并不怎么害怕——或者说,并不急于去查明——这些‘风声’和‘碎嘴’,究竟是从哪里吹出来的。”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戚海敏脸上:“御风项目是在悬崖边上走,没错。所以,任何一个不明来源的‘风险信号’,都值得刨根问底,而不是仅凭‘感觉’就上升到需要我来为你‘安心’的高度。”
这话像是一盆冰水,悄无声息地浇下,既不激烈,也不愤怒,却瞬间将戚海敏试图营造的那种“为项目忧心忡忡故而敏感多疑”的悲情氛围冷却了几分。陈砚鹄没有落入他设定的“信任与猜忌”的框架,而是直接将问题核心踢了回去:既然是风险,源头何在?
“你说秘书小杨听到闲言碎语,”陈砚鹄继续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女人多的茶水间免不了碎嘴——这是她的原话?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对你提起这个话题的?一次是偶然,两次……就值得深究了。她是主动提起,还是你问起什么之后,她才‘无意’透露?”
他的问题开始变得具体,像手术刀一样,试图切入那片模糊的“氛围”之中。“那几位眼神闪烁、交谈不再随意的同事,具体是哪几位?最近几次项目例会,具体是哪一次,讨论了什么议题之后,让你产生了这种感觉?”
每一个问题,都要求极其具体的事实和细节,毫不留情地挤压着戚海敏那套“感觉论”的空间。
陈砚鹄身体微微后靠,重新融入椅背的阴影里,只留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清晰。
“小戚,在我这里,”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感觉’很重要,它能给我们预警。但仅仅有‘感觉’,是远远不够的。它可以是起点,但绝不能是终点,更不能是拿来要求别人‘安心’的凭据。”
他停顿了一下,让最后那句话的重量完全沉淀下去。
“你要我彻底放心,可以。那就拿出比‘感觉’更实在的东西。要么,找到那些‘风’起于何处,我们一起来看,是该疏,该导,还是该堵。要么……”
陈砚鹄的目光再次扫过戚海敏,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你就得学会,完全忽略这些‘粘滞在空气里的东西’,只专注于你面前该做的事。毕竟,‘御风’项目,容不得半点闪失,也……同样容不得无谓的内耗和猜疑。”
他将两个选择,清晰地摆在了戚海敏面前:要么,你去找到实证,我们来解决实际问题;要么,你就闭嘴,不要再拿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试探和寻求安抚。
这完全超出了戚海敏的预想。陈砚鹄没有接他关于林千城的担忧,没有给予他所期待的保证和抚慰,反而将一副更沉、更烫手的担子,反向压回到了他的肩上。
办公室的空气,此刻不再是凝固的琥珀,而变成了无形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