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里的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白桃的衣摆往脚下坠。
她右手攥着小梅汗湿的手腕，左手贴着岩壁往下挪，指腹触到粗粝的石粒，混着苔藓的滑腻——这说明下方有活水。
姐姐，腿麻了。小梅的声音带着颤音，脚尖磕在凸起的岩块上，整个人晃了晃。
白桃反手扣住她腰肢，借着岩壁的弧度半托半抱往下送，发梢扫过对方耳尖，能感觉到那点温热里浸着冷意。
水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有人在地下敲了面筛子。
白桃停住脚步，耳朵贴着岩壁——不是错觉，除了叮咚的泉响，还有闷闷的嗡鸣，像古寺晨钟被埋进土里，震得石缝都在发颤。
到了。她轻声说，指尖触到岩壁的凹陷。
黑暗中，小梅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点青柠糖的甜——这孩子总把糖块含在舌下，说是白芷教的，害怕时就嚼甜的，血不会冷。
裂缝尽头的风突然转了向。
白桃松开小梅的手，摸出怀里的火折子，一声擦亮。
昏黄的光里，两人同时倒抽冷气——眼前是半人高的石门，门楣上刻着盘曲的龙纹，龙睛处嵌着两枚墨玉，正泛着幽蓝的光。
坎卦。白桃用银针挑起门侧的卦纹，石砖表面的刻痕极浅，却与《周易·说卦传》里坎为水，为沟渎的纹路分毫不差。
她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她手腕画的那道符，二字被他用指甲掐进她皮肉里，若见坎纹引路，跟着走，莫碰旁的。
小梅凑过来，玉坠在火光里晃出一道白影：是爷爷的记号？
白桃将火折子凑近卦纹，映出石砖缝隙里暗红的朱砂——那是防盗墓贼的引火粉，稍有外力触碰就会燃成一片火海。
她屈指叩了叩第三块砖，跟我数，三、六、九。
两人才挪出三步，身后传来的轻响。
白桃猛地拽住小梅往旁边闪，一块石砖地砸在她们脚边，溅起的石屑擦过白桃的手背，渗出血珠。
机关阵。她舔了舔伤口，血锈味在舌尖散开，祖父这是怕我们走得太顺。
狭长甬道的尽头是水声的源头。
白桃的火折子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再亮起时，两人已站在一座半淹没的大殿前。
水面漫过青石板，泛着冷白的光，中央悬着口青铜巨钟，钟身铸满云雷纹，二字在钟钮处格外醒目——那是祖父书房里那方端砚的铭文。
钟下压着东西。小梅踮脚望，发梢扫过白桃的肩，是帛卷！
白桃眯起眼。
钟下的石案被水浸得发黑，卷着的帛角露出一点金漆，在水面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取出银针，用指尖弹向空中——银针晃了晃，偏向右侧。
浮木机关。她蹲下身，水面倒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踩左边第三块浮木，右边第五块，别碰中间。
小梅攥紧弯刀，指节泛白：我跟着姐姐。
两人刚挪到钟前五步，水面突然泛起涟漪。
白桃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那不是自然的水流，是有东西在水下扯动铁链。
叮——
青铜巨钟发出闷响，钟体缓缓上升，铁链破水而出时带起的水花溅在白桃脸上，凉得她打了个激灵。
钟后阴影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出来，短刃的寒光直取白桃咽喉。
小心！小梅尖叫。
白桃旋身，银针擦着短刃飞过，扎进对方手腕的太渊穴。
那人身子一滞，短刃落水。
小梅趁机扑上去，玉坠的碎片抵住他膝窝风市穴——这是她跟着白桃学的，风市主下肢，点住了，再壮的汉子也迈不开腿。
守陵卫？白桃扯下对方的面巾，露出一张青灰的脸，两颊各有一道刀疤，这服饰...是明孝陵的旧制。
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白桃手背。
她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铜牌——刻着扭曲的八卦，中间嵌着颗黑玉，正是天机会的逆命令。
找...归元之眼...男人的喉结动了动，血沫混着话往外涌，他们说...拿到眼，就能...改命...
白桃从他怀里摸出半张地图，边角还沾着血。
地图中央画着八卦阵，艮位被红笔圈了又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逆命之始在此。
她刚要再问，男人的瞳孔突然扩散，手指深深掐进石缝里，竟生生咬断了舌根。
姐姐！小梅扯她袖子，玉坠在震！
白桃低头，见那枚玉坠正发烫，表面浮起新的刻痕——归元之眼，藏于艮位。
她抬头看向钟后，那里不知何时露出一道暗门，门楣上的艮卦纹在水光里泛着青。
进去。她将地图塞进衣襟，动作快。
暗门后的密室比外面更冷。
四壁嵌着八盏青玉灯，每盏灯上刻着不同的卦象，此刻都暗着，只有中央的八卦阵盘泛着幽光。
白桃刚踩上阵盘，八盏灯突然依次亮起，离卦、震卦、兑卦...最后停在艮位，那盏灯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姐姐看！小梅指着石台上的玉匣，和我脖子上的玉坠...纹路一样！
白桃刚要伸手，身后传来闷响。
她猛地回头，暗门不知何时被石墙封死，连条缝隙都没留。
阵盘上的卦象开始逆时针旋转，震得脚下的石板直颤，水面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很快漫过了脚踝。
密室在下沉。白桃摸出怀里的焚灵符，指尖触到符纸上青冥子的血印——这是最后一张了。
她看向小梅，对方的眼睛亮得惊人，玉坠还在发烫，在两人之间投下一片暖黄的光。
别怕。她握住小梅的手，艮为山，为止，为成。
我们要找的，该就在这里。
水面漫到腰间时，石台上的玉匣突然地开了。
小梅的玉坠地一声飞出去，稳稳嵌进玉匣的凹槽。
八盏青玉灯同时爆亮，照见匣中躺着一枚青铜眼球，眼仁处刻着完整的八卦图——正是归元之眼。
姐姐！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水...水到胸口了！
白桃将青铜眼球塞进怀里，拽着小梅往阵盘中央跑。
阵盘的旋转越来越快，卦象的光连成一片，像道旋转的墙。
她想起祖父说过的话：八卦者，天地之道也。
逆之则亡，顺之则生。
跟着我转！她喊，顺时针，跟卦象反着转！
两人的身影融进旋转的光里。
水面漫过头顶的瞬间，白桃摸到岩壁上凸起的卦纹——是艮卦。
她用尽最后力气按下去，头顶传来的闷响，一丝天光漏了进来。
黑暗中，青铜眼球在她怀里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