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姬那一声怒斥,裹挟着化神境强者的恐怖威压,如同一场实质性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篝火被压得猛地一矮,爆开一团绚烂的火星,四周的草木更是被吹得向后倒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短刃“冥夜”在她手中发出一声渴望饮血的轻鸣,森然的寒光映照着她那张,因愤怒而愈发显得妖艳绝伦的脸庞,杀意凛然。
然而,面对这几乎能让元婴修士神魂冻结的威压,苏念真却只是缓缓站起身,白衣猎猎,身形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竟是丝毫不退。她的道心虽已崩塌,但那份属于天道圣女的骄傲与修为,却已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她没有去看夜姬手中那柄致命的短刃,而是将清冷的目光投向了李惊玄,或者说是投向了她心中的“无玄”。那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温柔。
“妖女,”苏念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夜姬的气场压制,字字句句,都像冰锥般刺入夜姬的心脏,“我看真正不要脸的人是你。你看清楚眼前这人的相貌,他真的是你那个满身戾气、一心复仇的夫君李惊玄吗?”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点燃所有战火的弧度。
“不,他不是。他是在黄泉秘境中,与我一同历经生死、相互扶持的‘无玄’。”
轰!
这句话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它不仅仅是否定,更是一种剥夺!苏念真在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试图将“李惊玄”这个身份,从眼前的男人身上剥离出去,将他定义成只属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夜姬愣住了。她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给瞬间冻结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李惊玄,那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此刻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如此陌生。
是啊……自从去天道阁的路上一别,再重逢时,他的相貌与身上的气质确实变了。那份昔日的锋芒毕露与压抑的仇恨,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东西所取代。尤其是在经历了数次死战与情感纠葛后,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像一片藏着无数星辰与风暴的夜空。
这真的是当初那个在青阳宗受尽欺凌、满心只想复仇的李惊玄吗?
还是说……他真的已经被这个女人,变成了她口中的那个“无玄”?
这个念头,像一条最毒的蛇,瞬间钻入了夜姬的心底,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你……胡说!”
短暂的失神后,是更加狂暴的愤怒。夜姬手中的“冥夜”嗡鸣作响,刀身上属于妖族之人的灵气流转,仿佛下一刻就要撕裂虚空。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圣女!装疯卖傻是吧?看来是我太久没动手,让你忘了什么叫天高地厚!今日,我便亲手打醒你贱人的白日梦!”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便欲化作一道流光扑出。
“叮——”
一声清越的剑鸣,苏念真手中不知何时,也已多了一柄秋水般的长剑。“霜落”剑身澄澈,寒气逼人,与她此刻冰冷的眼神相得益彰。
“说得好!我也正想看看,这蛮不讲理的妖女,究竟有几分本事!今日,便替天行道打醒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泼妇!”
剑拔弩张!
一个妖气冲天,一个灵力浩荡。两位当世最顶尖的年轻女子,一个天妖帝女,一个前天道圣女,此刻竟为了一个男人,在这荒山野谷之中,要展开一场足以惊天动地的死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想也不想地闪到了两人中间。
“都住手!”
李惊玄张开双臂,将自己瘦削却坚定的背影,挡在了两股恐怖的气势之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左边是夜姬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炽热怒火,右边是苏念念那能将他灵魂冻结的刺骨寒意。
他成了风暴的中心。
“李惊玄!你给我让开!”夜姬的声音尖锐而愤怒,那声“李惊玄”,咬得极重,充满了失望与决绝,“今天这事与你无关!等我收拾了这个贱人,再来找你算账!”
“无玄,你也让开。”苏念真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声“无玄”,却像一把软刀子,同样精准地刺进了李惊玄的心脏。她在用称呼,再次划分阵营。
让开?
李惊玄心中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荒谬与苦涩。他何德何能?他做梦也未曾想过,会有今天这般“待遇”。
想当初在青阳宗,他是个人人唾弃、避之不及的“漏灵之体”,是连正眼都得不到一个的杂役。那时他卑微如尘埃,唯一的奢望,不过是能和恩人小雅平淡地活下去。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天下间最尊贵、最美丽的两个女人,却在这里为他争风吃醋,甚至不惜生死相向。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李惊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因为一个残酷的事实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他对这两个女人,都确实动了心。
对夜姬是同生共死、托付终身的恩情与爱意。她为他燃烧生命,为他放弃尊严,那份炽热如火的感情,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无法磨灭。
对苏念真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羁绊。有仇恨,有愧疚,更有在神魂交融中产生的、无法言说也无法割舍的理解与怜惜。她是他的宿敌,却也是最懂他内心挣扎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如何抉择?让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他那经历过这等场面!巨大的压力与混乱的情感,让他彻底不知所措。
眼看着两女的气势还在不断攀升,山谷中的石壁已经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李惊玄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此刻跟她们讲道理、论对错,无异于火上浇油。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她们各自的“软肋”,将她们从这情感的漩涡中,强行拉回到现实的困局里来!
“夜儿!”他猛地转向左侧,声音陡然变得严厉,“你忘了你族中的事了吗?忘了你肩负的使命了吗?!”
夜姬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灵力猛地一滞。族中“五百年大限”的诅咒,是悬在所有千月皇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她此生最大的责任与枷锁。这是她绝对不能忽视的重担。
她眼神闪烁,怒火稍稍收敛,但嘴上依旧不肯认输,冷冷道:“胡说八道!我族中之事,与教训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有何关系?!”
“苏念真!”李惊玄又猛地转向右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忘了你心中的‘道’了吗?忘了你想要守护那些无辜苍生的誓言了吗?!”
苏念真的剑尖也微微一颤。她道心虽毁,但那份悲天悯人、锄强扶弱的信念,却已融入她的本能。这是她在抛弃了天道阁之后,为自己找到的新的立足之本。
她脸色微变,眼神中的杀意也淡了几分,但语气依旧冰冷:“我没忘,但这与我斩杀妖女,又有何干系!”
“有关系!关系大了!”
李惊-玄心中一阵苦笑,知道火候还差一点。他心一横,决定下猛药。
他先是对着夜姬,声音放缓,开始循循善诱:“夜儿,你冷静想一想。那天道法则的‘天网’,总枢纽极有可能就在天道阁内部,守卫森严。我们要想摧毁它,怎么办?难道真的要让你妖族儿郎,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杀上天道山吗?那会死多少人?会流多少血?即便最后成功了,妖族也必然元气大伤,你又如何向死去的将士交代?”
夜姬的瞳孔猛地一缩。李惊玄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她的心坎上。作为帝女,她可以任性,可以冲动,但绝不能拿整个族群的未来去赌气。
不等她反驳,李惊玄又立刻转向苏念真,语气变得沉重而悲切:“苏姑娘你也想一想。一旦妖族别无选择,真的倾巢而出,与整个正道展开决战,那将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无数无辜的凡人、低阶修士,都会在这场浩劫中化为飞灰。这难道就是你背叛师门,也要守护的‘苍生’吗?你于心何忍?!”
这一番话如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两女的心上。
山谷中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夜姬和苏念真,依旧怒目相对,手中的兵器也未曾放下,但那股一触即发的凛冽杀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消散了。
她们都沉默了。因为她们都清楚,李惊玄说的句句是实。
她们的私人恩怨,在天下苍生、种族大义的面前,突然变得……如此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