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欢被那猝然一瞥中看到的异样表情惊的愣住了。
她从来没看到过江楚非露出这样的表情。
想去细看的时候，脚下却已经过了石径的转角，那张脸疏然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等她猛然停下脚步再走回去看的时候，竹屋前头空荡荡的，除了风雪和摇曳的灯笼，哪里有什么人影？
“薄小姐，怎么了？”旁边的卡米拉问道。
薄欢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咱们走吧。”
天热全黑，又下着大雪，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应该看到的，也许真是她看错了也不一定。
在心里安慰了自己，薄欢面色一如往常，挽住卡米拉的手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顶着呼呼的北风走到停车的地方时，她手脚都已经冻僵了。
正准备合上油纸伞打开车门的时候，冷不丁从旁边冒出来一个黑影从她旁边跑了过去，正好撞了一下她的手肘。
薄欢的手本来就被冻的不怎么利索了，这么一撞之下力道不大，但她手上的伞却掉在了地面上。
因为气温不够低的关系，雪落在地面上之后无法形成积雪，全都化成了雪水，跟地面上的泥土灰尘混在一起脏污不堪。
做工精美的伞面不偏不斜正好落在黑色的雪水上。
薄欢心里惋惜的叹了口气。
而撞了她的那个人并没有停下，只是在脚步匆忙之中抽空回头朝她频频道歉，“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粗粝的嗓子带着点古怪的口音，并不像是本地人。
他穿了件厚实破旧的军大衣，头上脸上还带了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脸。
这看上去就像路边拾荒的流浪汉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可当他说话并且略微抬起帽檐之后，底下显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引起来薄欢的注意。
远处酒楼的灯光很亮堂，恰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双与他打扮声音完全不相符的眼睛，形状不见得多优美，但眼神却坚毅清正。
她本来还在心疼那把好看的伞，结果在看到他的眼睛时，整个人愣了一下。
这双眼睛……她好像在哪儿看到过。
可当她细想的时候，脑子就像卡壳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这双眼。
道歉完全不影响他的步伐，说完之后那人就急匆匆的跑走了，没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本来打算热一下车的卡米拉也听到了动静，迅速跑了过来，“小姐你没事吧？那个人怎么回事？”
薄欢摇摇头，“我没事，那人好像有急事，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卡米拉很谨慎的仔细检查了一下她身上，在确定没有丢失或者被放什么追踪器之后才算放心。
“是我的疏忽。”卡米拉沉声道，“如果那个人是杀手，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
任务失败，自然是保护对象已死亡。
薄欢倒是不太在意，“我虽然最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不是那些人的主要目标，他们应该不会为了我这样无足轻重的角色专门派杀手的。”
她身边有保镖护持算是一种姿态，证明她不好惹，就算先前那帮人真的对她有想法，现在也应该明白真要动她并不划算。
收益、风险以及事后的代价明显不成正比。
卡米拉却摇摇头，“小姐，凡事无绝对，我的经验告诉我，永远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眼神仍旧在警惕着周围，薄欢心里一动，“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卡米拉没有回答她，而是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细长的眼睛冷静的盯着她。
薄欢眼神一闪，“先不说这个了，这么大的雪，咱们先回酒店吧。”
“嗯。”
卡米拉帮她打开车门，薄欢正准备上车，却又瞥见那落在雪水里孤零零的油纸伞，脚步便顿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还是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蓝色半透明的油纸上沾满了脏水，尤其是那上头大朵的佛国幽昙，描绘的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被污染的几乎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
伞面此时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脏水，之前圣洁优雅的模样全然不复。
倒是有了几分零落成泥的凄凉。
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花费许多时间才能描绘出这么漂亮圣洁的花来，可毁坏却只要一瞬。
这种脆弱的艺术品经不起丝毫摧折。
薄欢盯着手里脏兮兮的油纸伞，忽然想到了石径转角处的那猝然一瞥，微微眯起的桃花眼里神情难辨。
卡米拉见她一直盯着那伞不动，忽然开口，“这把伞小姐如果真的很喜欢的话，我帮你擦干净吧，表面应该是涂有防水的桐油的。”
薄欢回过神来，轻轻一笑，“没用的，里侧也溅到泥水了。”
卡米拉好像并不擅长安慰人，闻言重新沉默了下来。
薄欢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她，“帮我拿去丢掉吧。”
说完，她直接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卡米拉一愣，看了看手里的伞，而后又询问了一遍，“就这么扔掉么？”
明明刚才好像还很喜欢的样子。
“脏了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了啊。”薄欢笑笑，“就像宣纸上落了一滴墨，整张纸就全都废了，扔掉吧。”
卡米拉作为华裔从小在国外长大，虽然会中文，但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谨慎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前将伞扔了进去。
一直到坐上车，将呼啸的风雪挡在外头，薄欢才算是松了口气。
已经十点左右了，车窗外的海鲜酒楼热闹依旧。
她伸手擦了擦玻璃上朦胧的雾气，液化产生的水渍将外头的景色微微扭曲，很快又模糊了起来。
这样人来人往的闹市跟后头的竹林小屋完全像是两个世界。
汽车发动，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器匀速扫着落雪，车灯照亮前路，最终缓缓驶离这里。
薄欢呼了口气，闭上眼靠在座椅上，心事重重。
“人心真是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