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9月23日拂晓,重炮的轰鸣像巨兽的咆哮,震得防空洞顶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陈砚半蹲在洞口,手里攥着林晚刚送来的简易防毒面具——粗布包裹着碎木炭,夹层里还垫着晒干的薄荷与蒲公英叶,边缘用麻绳勒出贴合口鼻的弧度,布面被木炭染得发黑,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粗糙质感。他透过防空洞的缝隙往外看,日军的炮弹落在前沿阵地,泥土与碎石被掀上半空,原本加固的麻袋掩体瞬间塌了大半,芦苇丛里的土地雷标识也被硝烟掩盖,只能隐约看到几根露在外面的麻绳。
“营长!林护士让俺给您送肥皂水!”二柱子抱着个陶盆跑进来,盆里的肥皂水晃出泡沫,溅在他的粗布裤腿上,“林护士说,要是沾到毒气,得立刻用这个洗,能减轻疼!”
陈砚接过陶盆,指尖触到温热的盆壁——是刚煮好的肥皂水,王锐按林晚的要求,在里面加了些碱面,去污和中和毒气的效果更好。他抬头看向二柱子,少年的脸上还带着稚气,却把防毒面具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别乱跑,待在防空洞里,等炮火停了再出去。”
“俺不怕!”二柱子挺了挺胸,手里攥着上了膛的汉阳造,“赵哥说俺现在能打仗了,等下鬼子冲过来,俺要杀一个给俺娘看看!”
陈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这半个月来,从只会躲在战壕里发抖的新兵,到敢主动请战的士兵,二柱子的成长,他都看在眼里。远处传来赵铁柱的吼声,粗粝的嗓音穿透炮火:“都把防毒面具捂紧!别让灰进去!等下毒气来了,谁要是掉链子,俺饶不了他!”
陈砚走出防空洞,弯腰贴着战壕往前跑,炮弹的呼啸声在耳边掠过,偶尔有碎石砸在钢盔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左翼的散兵坑里,赵铁柱光着膀子,正帮一个新兵调整防毒面具的麻绳,古铜色的肩膀上,昨天被弹片划伤的伤口还缠着纱布,却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勒紧点!不然毒气能从缝里钻进去!你以为鬼子的芥子气是闹着玩的?”
新兵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拽紧麻绳,赵铁柱又把自己的备用湿毛巾递给他:“把这个裹在外面,双层保险,总比没有强。”
“赵哥,俺们的重机枪没事吧?”石刚从芦苇丛里钻出来,手里握着苗刀,身上沾着不少泥土——他刚带着苗族弟兄加固了土地雷的引线,确保炮火没把麻绳炸断。
“没事!俺早把机枪挪到掩体后面了,鬼子的炮弹炸不到!”赵铁柱指了指旁边的防空洞,里面隐约能看到捷克式轻机枪的枪管,“等下炮火停了,俺就把机枪架起来,只要鬼子敢冲,俺就给他们尝尝厉害!”
陈砚走到医疗棚时,林晚正跪在地上,给一个受伤的士兵清洗胳膊上的擦伤。士兵的防毒面具滑到了下巴,林晚连忙帮他戴好,语气带着责备:“说了多少遍,别摘防毒面具!要是现在飘来毒气,你这条胳膊就废了!”
士兵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就是觉得闷,想透口气……”
“闷也得忍!”林晚拿起旁边的肥皂水,小心地浇在士兵的伤口上,“用这个洗能消炎,等下再敷点草药,别感染了。”她抬头看到陈砚,停下手里的动作,递过一块新的防毒面具:“这个是加了双倍木炭的,你指挥的时候离前线近,得更小心。”
陈砚接过面具,闻到里面淡淡的草药香,心里暖了些:“医疗物资够吗?要是伤员多,能不能撑住?”
“够应付一阵。”林晚指了指身后的木箱,里面整齐地码着急救包、草药和肥皂水,“王军需官帮俺准备了足够的纱布和夹板,要是有人被毒气伤了,俺也能先处理。就是……芥子气的腐蚀性太强,要是伤得重,俺怕……”
“别担心,咱们会守住的。”陈砚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师部虽然没派迫击炮支援,但咱们有土地雷,有防毒面具,还有弟兄们的士气,一定能扛过去。”
林晚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继续给士兵处理伤口。医疗棚外,王锐正带着后勤兵分发弹药,每个士兵的弹药袋里都多了两发备用子弹,腰间还挂着个小陶瓶,里面装着肥皂水。“都记好了!子弹省着用,先用地雷炸,再用枪打!肥皂水别乱倒,沾到毒气才能用!”王锐的声音带着急意,却依旧条理清晰——他早就把弹药和物资按班排分好,确保每个人都能拿到,不浪费一分一毫。
周明轩抱着收音机跑过来,脸上满是汗水:“营长!电台没被炮火炸坏!俺刚才跟各连确认过,都准备就绪,就等鬼子放毒气了!另外,俺还听到日军的通讯,说他们的毒气罐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炮火停了!”
“知道了。”陈砚接过收音机,调到日军的通讯频率,里面果然传来断断续续的日语,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感受到急促的节奏,显然是在做最后的准备。他关掉收音机,对周明轩说:“你待在通讯点,要是听到日军有新动静,立刻通知我。另外,把咱们的应急信号再跟各连确认一遍,别到时候出岔子。”
“俺记住了!”周明轩抱着收音机往通讯点跑,帆布鞋底踩在积水的战壕里,溅起不少水花。
天色渐渐亮了些,日军的炮火终于稀疏下来,阵地上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陈砚站在土坡上,摘下防毒面具,深吸了一口带着火药味的空气,对身边的士兵喊道:“都注意!鬼子要放毒气了!把防毒面具戴好,湿毛巾裹紧!”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调整面具,有的检查湿毛巾,有的摸向腰间的手榴弹,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决绝。赵铁柱抱着轻机枪,从防空洞里走出来,石刚和苗族弟兄跟在后面,手里的苗刀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林晚把医疗棚里的急救包都搬到了战壕边,方便随时取用;王锐则站在弹药点旁,手里握着账本,眼睛盯着前沿的方向。
突然,远处的日军阵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一股淡黄色的烟雾从地面升起,像毒蛇的信子,顺着风往黔军阵地飘来——是芥子气!
“捂紧面具!别呼吸!”陈砚的吼声传遍阵地,士兵们立刻低下头,把防毒面具按得更紧,有的还往地上趴,尽量减少毒气的接触面积。淡黄色的烟雾越来越近,所过之处,芦苇叶子瞬间枯萎,泥土也变成了暗黄色,透着致命的诡异。
“轰隆!”
左翼传来一声巨响,是石刚他们埋的土地雷被毒气罐触发了,淡黄色的烟雾被爆炸冲散了些,却依旧往阵地蔓延。赵铁柱的轻机枪突然响了起来,“哒哒哒”的声音穿透烟雾,他正对着日军阵地的方向扫射,虽然看不清目标,却能起到威慑作用:“狗日的鬼子!有本事别放毒气,跟俺们真刀真枪干!”
石刚和苗族弟兄也冲了出去,手里的苗刀挥舞着,对着烟雾里的日军影子砍去——他们知道,毒气持续的时间不长,只要撑过这阵,就能和鬼子近身搏杀,而苗刀,正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陈砚也拔出腰间的刺刀,往前沿冲去,二柱子和几个士兵跟在后面,手里的步枪对准烟雾里的动静。淡黄色的烟雾呛得人眼睛发疼,防毒面具里的木炭和草药虽然能挡住大部分毒气,却依旧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杀!”
石刚的吼声从烟雾里传来,紧接着是日军的惨叫声和苗刀砍中肉体的“噗嗤”声。陈砚冲进烟雾,看到石刚正和一个日军士兵搏杀,苗刀已经刺穿了对方的胸膛,却还有另一个日军举着刺刀冲过来——陈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刺刀从侧面捅进日军的腰腹,日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二柱子也杀红了眼,虽然动作还有些生疏,却敢主动冲向日军,汉阳造的刺刀捅进一个日军的肩膀,他还不忘补了一枪,确保对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俺杀鬼子了!俺杀鬼子了!”
烟雾渐渐散去,阵地上躺满了日军和黔军士兵的尸体,淡黄色的毒气还在地面残留,却已经没了之前的威慑力。赵铁柱的轻机枪还在响着,对着撤退的日军扫射,石刚和苗族弟兄在清理战场,林晚则带着医护兵,忙着救治受伤的士兵,有的士兵被毒气灼伤了皮肤,正用肥皂水清洗,疼得龇牙咧嘴,却没人哼一声。
陈砚站在阵地上,望着远处撤退的日军,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防毒面具掉在地上,露出满是硝烟的脸。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恶战的开始,坂井德太郎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的战斗,只会更残酷,更艰难。但他看着身边的弟兄们——赵铁柱正检查重机枪的枪管,石刚在擦拭苗刀上的血,林晚在给伤员包扎,王锐在清点剩余的弹药,二柱子正帮着抬走牺牲的弟兄,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守护着这片阵地。
“弟兄们!”陈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鬼子虽然撤退了,但他们还会再来!咱们得抓紧时间加固阵地,补充弹药,救治伤员!只要咱们还在,只要这口气还在,就绝不让鬼子踏过蕴藻浜一步!”
“杀鬼子!守阵地!”
士兵们的吼声在阵地上回荡,盖过了远处零星的炮声,带着股不服输的血性,像一团火,在硝烟弥漫的阵地上燃烧。阳光渐渐升起,照在满是疮痍的阵地上,照在士兵们沾满血污的脸上,也照在那一个个简陋却致命的防毒面具上——这是他们用智慧和勇气筑起的生死防线,也是他们在这场血战里,活下去的希望。
远处的日军阵地又开始响起炮声,像是在宣告下一场战斗的临近。陈砚握紧手里的步枪,转身往战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