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
曾经繁华富庶、号称“锦官城”的成都,如今已沦为人间地狱。城墙上下,血迹斑斑,残破的“张”字大旗在腥风中猎猎作响,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大西”旗号。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面带惊恐,行色匆匆,商铺十室九空,唯有一些被大西军卒霸占的府邸门前,传来阵阵喧嚣和女子的哭泣声。
张献忠身着绣龙黄袍,头戴翼善冠,在一众凶悍养子(如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但此时李定国已脱离)和将领的簇拥下,登上了成都的南城门楼。他身材高大,面皮微黄,一部虬髯,眼神开合间精光四射,顾盼自雄,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暴戾与焦躁。
他望着城内尚未完全熄灭的几处烟火,以及远处江面上漂浮的些许杂物(那是抵抗者或被屠杀者的遗骸),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龟儿子的,这成都,总算姓张了!”张献忠操着浓重的陕北口音,声若洪钟,“朱明家的王爷、官儿,不是跑就是死!从今天起,老子就是这四川的王!不,是皇帝!大西国的皇帝!”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孙可望、刘文秀等人立刻带头跪下,高呼万岁,身后的将领和士兵们也纷纷跪倒,声震四野。
张献忠志得意满,放声大笑。他自立国号“大西”,改元“大顺”(与李自成的大顺年号巧合,但并无隶属关系),定都成都,大肆封赏部下。孙可望为平东王,刘文秀为抚南王,艾能奇为定北王,已脱离的李定国则被遥封为安西王(尽管他本人并不知道)。
然而,皇帝的宝座,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垒砌的。张献忠生性猜忌残忍,入川以来,对抵抗的明军、地方团练乃至普通百姓,实行了极其残酷的屠杀政策。“屠蜀”的阴影,已经开始笼罩这片土地。
“父皇,”平东王孙可望起身,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成都虽下,但川内明军残余尚多,曾英占据重庆,杨展活动于川南,王祥盘踞遵义,皆未臣服。且我军粮草……”
“怕个球!”张献忠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群土鸡瓦狗,能成什么气候?传令下去,各营兵马给老子继续扫荡!不服的,杀!敢藏粮食的,杀!看着不顺眼的,也杀!杀到他们怕,杀到他们服为止!”
他的逻辑简单而粗暴,认为只有极致的恐怖,才能震慑住所有潜在的反抗者,巩固他的统治。殊不知,这种毫无差别的暴行,正在将整个四川变成一座巨大的火药桶。
“至于粮草,”张献忠眼中凶光一闪,“城里这些大户,还有那些寺庙,肥得流油!给老子抄!挖地三尺,也要把粮食和银子给老子找出来!养不活军队,老子要这江山有何用?”
命令被层层下达,成都乃至整个大西控制区,顿时陷入了更加深重的灾难之中。抄家、拷饷、屠杀……每日都在上演。锦江之水,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这时,一名探马匆匆上楼,跪地禀报:“陛下,湖广方面有消息传来。”
“讲!”张献忠心情正好,大手一挥。
“据逃难来的商旅说,南京那个新皇帝朱慈烺,在西线大破左良玉,在东线击退了清虏多铎,声势很大。另外……李闯王残部,似乎派人去了南京,意图不明。”
张献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朱慈烺?那个崇祯的崽子?”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屑,“他能打败左良玉和多铎?吹牛的吧?左良玉那老小子几十万人,是纸糊的?多铎的八旗兵,老子在陕西交过手,凶得很!他能打退?”
他本能地不愿相信。在他心目中,南渡朝廷就是一群废物点心,比崇祯还不如。
孙可望却谨慎地道:“父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南渡朝廷真如此强势,对我大西,恐非好事。他们若稳定了江南,下一步,未必不会西顾四川。”
“西顾四川?”张献忠嗤笑一声,“老子巴不得他来!正好试试老子新铸的‘大西宝刀’利不利!”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刀,信心爆棚。接连的胜利(尽管是建立在屠杀基础上的),让他有些迷失,认为自己的军队天下无敌。
但他眼底深处的那一丝焦躁,却并未散去。南直隶的消息,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的心里。李自成派人去南京,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孤立和背叛的愤怒。
“李自成这个没卵蛋的孬种!”张献忠骂道,“被清狗撵得像条狗,现在想去抱朱慈烺的大腿?呸!没出息!”
他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对孙可望道:“给老子也派人去南京!不是去投降,是去……通好!告诉他朱慈烺,老子在四川称帝了,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打他的清虏,老子……老子收拾完四川的残局,自然也会北上打清虏!让他别来惹老子!”
这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表现。他既不想向南京低头,又担心这个突然强势起来的邻居会威胁到自己。
“另外,”张献忠眼中凶光再起,“加紧肃清川内!老子要在南京缓过气来之前,把四川彻底变成铁板一块!谁敢挡路,格杀勿论!”
更残酷的屠杀,在张献忠的命令下,于巴蜀大地上蔓延。鲜血染红了稻田,尸骸堵塞了江河,而张献忠则坐在他用白骨堆砌的龙椅上,试图用恐惧维系他摇摇欲坠的“大西”帝国。他却不知道,他正在亲手为自己挖掘坟墓,也为后来那场震惊天下的“湖广填四川”埋下了最深沉的伏笔。历史的悲剧,在这一刻,已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