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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郡,孙策军大营。

中军帐内,气氛相较于之前的焦灼,多了几分沉稳的杀机。舆图之上,代表孙策军的路线与代表严白虎军的路线犬牙交错,但孙策军的路线部署,隐隐形成一个巨大的口袋阵型,几支精锐的进军路线,正悄然向严白虎后方的乌程方向迂回。

孙策按剑立于舆图前,虽连日征战,面容略显疲惫,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中,锐气不减反增。周瑜一袭白衣,站在他身侧,手指正点在乌程侧后一处隐秘的山谷。

“伯符,严白虎主力已被我佯败之计诱出,其各部为争功,追击深入,阵型已散。凌操所率三千奇兵,已借水道和山间小路,绕过其正面,不日便可抵达此处。”周瑜的声音清越而冷静,“届时,烽火为号,我正面大军由伯符亲率,程普、黄盖、韩当诸将分击其突出各部,我于中军调度策应。待其后方火起,军心大乱,便可前后夹击,一举击溃严白虎这万余乌合之众!即便不能全歼,也必使其元气大伤,再难威胁吴郡腹地!”

孙策重重一拳虚击在舆图边缘,豪气顿生:“好!公瑾妙算!待破了严白虎,缴获其粮草辎重,我军实力必能恢复几分!”

此前派往刘备处的使者已然返回,带回了刘备大军已在下邳集结,威压九江,不日即将开战的消息。这无疑给正处于困境中的孙策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孙策与周瑜都认为,只要刘备能在北线牵制住袁术主力,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和周旋空间,先解决内部的严白虎,再图后计。

然而,战争的走向,往往出人意料。

就在孙策周瑜精心布置的口袋阵即将收口的关键时刻,一骑快马如同旋风般冲入大营,马上的斥候几乎是滚鞍落马,踉跄着扑到中军帐外,声音嘶哑而充满了惊惶:

“报——!主公!都督!紧急军情!丹阳……丹阳郡的陈纪、雷薄、陈兰、乐就,尽起三万大军,战船数百艘,正在大规模渡江!前锋已抵达江乘,其兵锋直指曲阿、毗陵,看样子是要大举进犯我吴郡!”

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什么?!”孙策猛地转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三万大军?尽起渡江?袁术疯了不成?!刘备的大军不是在淮河跟他对峙吗?他哪来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把丹阳的兵力全部抽调出来攻打我们?!”

他一把揪住斥候的衣甲,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消息确凿吗?会不会是疑兵之计?”

斥候艰难地喘息着,肯定地道:“主公,千真万确!我军留在丹阳的暗桩冒死传出消息,亲眼所见,江面上帆樯蔽日,兵马络绎不绝!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周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凤目中已凝起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且,暗桩打听到,袁术那边好像……好像传出风声,说……说主公您当初质押的玉玺……可能是……是假的!袁术因此勃然大怒,才严令丹阳大军即刻渡江,务必要……要生擒主公,夺回真玺!”

“玉玺是假的?”孙策像是听到了天下最荒谬的笑话,他松开斥候,仰天怒极反笑,“哈哈哈!荒谬!简直荒谬绝伦!那玉玺乃先父于洛阳井中所得,我孙家珍藏多年,岂能有假?袁术这厮,分明是找不到借口,便行此诬蔑之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看向周瑜,语气带着不解与愤懑:“公瑾,袁术此举,究竟是为何?就算玉玺是假的,他此时大肆宣扬,对他有何好处?岂不是自毁城墙?”

周瑜的眉头紧紧锁起,他心思电转,瞬间想到了无数种可能。他深知孙策性格,绝不会在玉玺这等重要事情上作假,孙家当时也无此能工巧匠。但袁术那边言之凿凿,甚至不惜动用倾巢之兵……这背后,定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然而,此刻探究缘由已非首要,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才是当务之急。

“伯符,”周瑜的声音低沉而迅速,打断了孙策的愤怒,“无论玉玺真假,无论袁术为何如此,眼下危局已现!丹阳三万大军渡江,我军侧翼与后方完全暴露!严白虎虽被我们引诱深入,但其兵力仍在,若此时袁术大军压境,与严白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帐内所有将领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孙策军本就兵力不足八千,还要分兵驻守各地、保护家眷,一旦被两支数量远超己方的敌军夹击,后果不堪设想!恐怕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便会全军覆没于此!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先前因即将围歼严白虎而带来的振奋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老将黄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沙哑,带着不甘:“都督!难道……难道我们就要这样放弃吴郡吗?这可是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打下的基业啊!若弃吴郡,我军将往何处立足?”

“是啊!都督,主公!末将愿率死士,阻击丹阳敌军!”韩当也红着眼睛吼道。

“不能撤啊!跟他们拼了!”其他将领也纷纷请战,群情激昂,却难掩悲壮。

周瑜看着这些追随孙家出生入死的将领,心中亦是一阵酸楚,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感情用事。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诸位将军忠勇,瑜深知!然,匹夫之勇,于事无补!眼下之势,敌我力量悬殊,若死守硬拼,正中袁术下怀,我军必遭灭顶之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快速划过吴郡地图:“诸位请看,我军若及时退出吴郡,看似放弃,实则是以退为进,将一盘死棋走活!”

“严白虎,匹夫也,其与袁术合作,无非是贪图袁术许诺的吴郡太守之位和钱粮支援。一旦我军退出,吴郡便成为无主之地,严白虎与袁术之间,利益如何分配?袁术拥兵三万,势大,岂会真心将富庶的吴郡拱手让与严白虎这地头蛇?必然要求分治,甚至反客为主!届时,两方必生龃龉,冲突在所难免!”

“再者,吴郡内部,尚有诸多本土士族豪强,他们或许不满伯符统治,但更憎恶袁术这等悖逆称帝之贼,也绝不会甘心受严白虎这等山贼草寇的管辖!我军一走,吴郡必将陷入袁术、严白虎、本土势力三方争斗的泥潭!互相消耗,内乱不止!”

周瑜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而我军,则可趁此机会,跳出死地,保存实力,静观其变。待讨伐袁术的大战进入高潮,袁术主力被刘备、曹操等牢牢牵制,无力他顾之时,吴郡内部也已消耗得差不多,我军再以雷霆之势反攻回来!届时,收复吴郡,易如反掌!此时放弃,是为了将来更好地拿回来!”

韩当急问:“都督,即便要退,我军该退往何处?北上广陵依附刘备?还是南下会稽?”

周瑜摇头:“广陵不可去!刘备虽举义旗,然其心难测。我军刚刚脱离袁术,岂能再投身于另一强藩麾下,受其掣肘?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

“至于会稽,”周瑜手指点向东南,“郡守王朗,暗弱无能,前丹阳太守周昕以及大部分士族,心向袁绍。刘繇的谋士吴仪也已投奔王朗,此人立场不明。我军新败之余,贸然前往,王朗未必肯纳,即便接纳,也必心存忌惮,难以获得真正立足之地。且会稽郡虽偏安,然其地理形势,未必能挡住袁术大军的兵锋,若袁术挟大胜之威逼迫,王朗很可能屈服,届时我军又将陷入绝境。”

这时,朱治提出:“都督,此时丹阳郡兵力空虚,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直扑丹阳?或许能夺回故地!”

周瑜再次断然否定:“不可!我军目标太大,身后还有严白虎纠缠,行军速度必然缓慢。袁术大军既然渡江,岂会不防备我军反扑?恐怕早有安排。即便我军侥幸攻入丹阳,以我军现有兵力,也绝难守住。届时前有袁术回援大军,后有严白虎追兵,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所有可能的退路似乎都被堵死,帐内众将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周瑜和孙策身上,充满了焦虑与期待。

孙策深吸一口气,看向周瑜,沉声道:“公瑾,既然各方皆不可去,那我军,究竟该往何处?”

周瑜的手指,最终落在了舆图上,吴郡西南方向,那片多山丘陵、标注着“豫章”二字的广阔区域上。

“豫章郡!”周瑜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此地虽地僻民贫,多山险阻隔,并非用武之善地。然,正因其偏僻,刘繇、袁术、乃至刘表,目前都无力也无意深入经营。郡守华歆,乃当世名士,虽无大才,却非好战之辈,根基不深。此地,正可为我军休养生息、重整旗鼓之地!”

他迅速说出早已构思好的撤退方案:“时间紧迫,我军必须立刻行动,分为三路!”

“第一路,由我亲自率领,精选三千善战之士,继续在此与严白虎部缠斗,佯装主力仍在,吸引丹阳袁术大军与严白虎的注意力,为主力撤退掩护!”

“第二路,最为关键!由吴景、孙贲二位将军率领,携所有家眷、文官、以及所能携带的大部分粮草辎重,即刻秘密启程,避开主要道路,绕行山间,以最快速度向豫章郡方向转移!此路关乎我军根基,绝不容有失!”

“第三路,由伯符你亲自统领,率程普、黄盖、韩当等将领及剩余主力,与我交替掩护,且战且退。撤退时,可故意留下向会稽方向运动的痕迹,迷惑敌军,使其误判我军意图,为吴景将军他们争取时间。待家眷队伍走远,我部完成阻击任务后,我们再迅速脱离战斗,转向西南,与吴景将军他们会合,共赴豫章!”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的计划。分兵意味着力量分散,周瑜亲自断后更是九死一生。但这也是在当前绝境下,唯一可能保存实力、以期未来的方案。

孙策看着周瑜,虎目之中,情绪翻涌。他深知此计之险,更知公瑾留下断后意味着什么。他紧紧握住周瑜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公瑾……”

周瑜反手握住孙策的手,微微一笑,笑容依旧洒脱,带着无比的信任与决然:“伯符,勿要做儿女之态!江东基业,系于你身!速速决断,按计行事!你我兄弟,豫章再会!”

孙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面对帐内众将,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所有彷徨:

“诸将听令!即刻起,依公瑾之计行事!吴景、孙贲,率部护送家眷辎重,立刻出发,不得有误!程普、黄盖、韩当,整肃兵马,随我迎敌掩护!公瑾……”

他深深看了周瑜一眼,“……保重!”

“诺!”众将轰然应命,尽管心中悲怆,却无一人迟疑。生死存亡之际,孙策军的执行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军营寨,如同被惊动的蚁巢,在夜色掩护下,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拆分与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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