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掠过吟风阁的飞檐,檐下铜铃轻晃,清脆的铃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在江天之间悠悠回荡。
阁内酒气未散,还隐约飘着一丝雷电灼过的焦味。
谷缜和虞照对坐在案前,酒坛已经空了大半。
谷缜脸上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可一双眼睛亮得慑人,仿佛能看透人心。虞照赤发微扬,周身隐约有细碎的电光流转,噼啪作响
——方才他不仅硬接了宁凝的“瞳中剑煞”,更在千钧一发时雷霆出手,逼退了想要擒拿谷缜的东岛三尊。
雷部神通霸道刚猛,即便东岛三尊齐至,也被那煌煌天威般的雷劲震住,一时不敢上前。
此刻,三尊已悄然站定合围之势,将虞照与谷缜困在中央。
明夷沉稳如岳,占住天元正位;赢万城气息阴冷,封死所有退路;施妙妙指间银光闪烁,俏脸含霜,望向谷缜的目光中爱恨交织。
三人气机隐隐相连,结成东岛镇岛绝学“三花一影阵”。此阵一旦运转,内力互通,攻势倍增,杀机暗藏。
西城这边,沈舟虚静坐轮椅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神色难测。他身后,几名劫奴垂首静立,如同影子。
整座吟风阁,气氛绷紧如满弦之弓,一触即发。
“虞照!”
赢万城向前一步,老脸阴沉,声音沙哑如石磨,“西城今日是要铁了心护这东岛叛徒,不惜与我东岛全面开战吗?”
他周身气劲暗涌,与明夷、施妙妙的气机连成一片,那张无形的罗网骤然收紧,压力陡增。
“别忘了,小镜湖那一战你还没分出胜负!你若执意插手,老夫就代东岛问你——敢不敢应战,九月初九,重开论道,再行灭神!”
“论道灭神”四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那是东西两岛百年纠缠、浸满鲜血的死结!
虞照端碗的手纹丝不动,赤眉却猛然扬起,狂态尽显:
“老乌龟,你也配代表东岛说这话?论道灭神?哈!老子……”
话音未落,沈舟虚一声轻咳打断:
“虞师弟,莫急。赢尊者,也请稍安。”他目光转向谷缜,缓缓道:“虞师弟可知,你要护的这位,并非普通商人。他是东岛之王谷神通之子,东岛少主——谷缜!”
“谷缜”二字,像冰水泼进滚油,瞬间炸开。
虞照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滞,惊诧地看向身旁仍笑眯眯的谷缜。他与东岛是世仇,刚才出手,多半是看不惯以多欺少,加上欣赏这小子胆色,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东岛少主?
东岛三尊脸色也变了。谷缜身份被沈舟虚当众点破,情势立刻不同。三人默契暗生,阵势气机再度增强。
陆渐早已抢步挡在谷缜身前,满脸焦急。眼前局势危如累卵,西城、东岛皆是大敌,谷缜身份暴露,简直是九死一生。
谷缜却哈哈一笑,折扇轻摇,仿佛感受不到周遭无形的压力,神色自若,正想开口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突然——
“哦?东岛少主、三大尊者,西城天部、雷部主事?啧啧,这小小吟风阁,今天真是蓬荜生辉,热闹得很啊。”
一道清朗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毫无征兆地传来,似九天仙音垂落,漫不经心,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奇异地冲淡了阁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所有人皆是一惊,心神震动,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只见朗朗晴空之下,流云之畔,一道青衫身影悠然立于虚空,毫无凭依。
那人仿佛踩着无形的阶梯,又似与天地清风融为一体,衣袂随江风轻扬,闲适得像在自家庭院散步。他微微低头,笑吟吟地俯视着吟风阁中的众人,带着超然物外的审视。
凭虚御空?!
这等轻功,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西城风部虽也以轻功着称,但即便是风部神通,也需借助“周流风劲”与“白发三千”才能御风而行,何曾有人能这样轻松自在地凝立空中,恍若仙人?
这已不是轻功,近乎仙术!
阁楼之上,无论西城高手还是东岛诸尊,全都脸色大变,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原本严密运转的“三花一影阵”气机,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涣散。
沈舟虚叩击扶手的手指猛然停住,瞳孔微缩,深沉的脸第一次露出凝重。
虞照周身游走的电光尽数收回体内,赤眉紧锁,满是戒备。
谷缜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僵,折扇停在半空,眼中闪过惊异与算计。
陆渐更是看呆了,张大嘴巴,恍如梦中。
在所有人震撼的注视下,那青衫人微微一笑,身形一动,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轻飘飘地从空中悠然落下。
下落之势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眨眼之间,已点在朱漆栏杆之上,点尘不惊。
江风拂动他几缕墨发,露出那张俊朗年轻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静如古井。
他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他点了点头:“东岛三尊,‘三花一影’气象森严,名不虚传。还有这位……”视线在陆渐身上顿了顿,“嗯,有趣的小兄弟。”
“这么大阵仗,齐聚这江边小阁,是要上演全武行?”他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得像在茶馆看戏,与周遭肃杀格格不入。
“贫道路过,见诸位气机冲霄,光华夺目,忍不住下来凑个热闹。应该……没打扰各位的雅兴吧?”
沈舟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拱手道:“阁下武功通玄,惊世骇俗,恕沈某眼拙,不识泰山。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仙临于此,有何指教?”
他心思电转,遍寻记忆,江湖朝堂,绝无此人!
青衫人闻言哈哈一笑,声如清泉击石:“姓名不过俗世符号。贫道俗家姓沈名浪,至于道号嘛……”他略一沉吟,笑意洒脱,“世间俗人,好像喜欢叫我一声‘逍遥子’。”
“逍遥子?!”
这三个字,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近日京城传闻中那位神通广大、能令太子“起死回生”、深得嘉靖信重、与严世蕃交往甚密、搅动朝野江湖无数暗流的神秘道人——
竟是他?!
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谷缜眼中精光一闪,思绪飞转,折扇“啪”地合拢,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拱手道:“原来是近日名动京师、圣眷正隆的逍遥子仙长。晚辈东岛谷缜,有眼不识真人,失敬!”
西城与东岛众人更是心神震动,面面相觑。
沈舟虚目光闪烁,明夷和赢万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忌惮。
沈浪对众人反应恍若未觉,身形一动,已悠然落在东西两派之间。
他笑吟吟地左右看看两边人马,语气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闲适与期待:
“早就听说海外东岛、西域西城,高手如云,神通各异,术法武功独步天下,是武林中人人景仰的泰山北斗。可惜贫道久居山野,一直无缘见识。”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
“今天天公作美,恰逢其会,真是缘分。良机难得……不如,诸位这就施展几分真本事,让山野之人开开眼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