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麻木地开始登记、分类、估价。
翻飞在油腻的封面和发硬的书页间,手指沾满了陈年的污垢。
大多是些毫无价值的破烂,诸如《霸道将军爱上我》,封皮油腻腻的,沾着可疑的酱渍。肯定是边吃东西边看的。
《我的野蛮狐仙女友》的书页卷了边,散发出廉价香粉的味道。
更多的是各种装订粗劣的武士传奇和艳情话本。
剧情走向看着看着都能猜到,不过节奏快且文字具有画面感,读完一整本心情会舒畅很多。
“哎,”我忍不住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捻过一本封面画着夸张肌肉武士的册子,纸页粗糙得硌手,“还以为是什么武侠小说,没想到是……男人之间的纠结感情。”
好吧,情感细腻,笔力浑厚,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这深受读者喜爱了。故事剧情发展往往出乎我的意料,还有这两个男生之间的羁绊与爱恨。
直到我拿起那本混在旧公文里的《我在奉行所当差的那些日子》。
书很薄,黄色粗布封面,毫不起眼。
这书好像是那个同心带来的。
看来公职人员也有自己打发时间的办法。
翻开,里面是些流水账般的琐碎记录,某个底层小吏的牢骚日记罢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叙事。
我快速翻动着,准备丢进箱子里。
一封对折的、质地明显不同的信封,突兀地从书页中滑落出来,飘然落在我的怀里。
我弯腰捡起。
收书还送附录文件?
我拆开信封,里面的纸很厚实,是公文专用的纸张。
展开的瞬间,几枚清晰鲜红的印章印记率先刺入眼帘。
这个印记,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是当时在踏鞴砂愚人众基地翻找的笔记里见过的。
愚人众那独特的徽记,旁边赫然是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的官印。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罗列其上,冰冷而残酷:“按月输送实验体,海只岛俘虏优先,要求青壮,无明显外伤……”
“○○萃取物经离岛山本屋渠道分销,货款由北国银行账户……”
○○处被墨水染黑了。但是山本屋我可一点不陌生。
“入境许可,由天领奉行特批,协助清剿海只岛残部,清除特定目标……”
“送往踏鞴砂的药材有以下几样,均以提高市价……”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这么重要的资料,竟然就这样……落入我的手中。
踏鞴砂小竹爷爷的病,找不到的药材。
离岛那贵得离谱的粘合剂,腌菜里让人欲罢不能的药物……
那些盘根错节的黑暗,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交易,那些导致失踪的实验体……
答案就在这张薄薄的纸上,冰冷确凿,这哪是一封信。
这是恶意的罪状录。是用一条条人命堆砌的。
我仓惶四顾,门口排队的人,旁边整理书籍的黑田,似乎没人注意到我这边异常状态。
我强压跳跃的心脏,左右瞄了一眼,手指僵硬地将那张致命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我的衣袖里。
做完这一切,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我定了定神,抱起一堆筛选出来的废书,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门口称重的机器。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烫得心慌。
该怎么办呢。
我手上这些东西。
我该怎么做呢。
稻妻城,九月烈阳晃晃悬着,全然没有快入秋的凉意。热浪滚滚,尤其是下完雨后天晴的那种天气,整个人像是在烤炉上,蒸发的热气包围着。人和煮熟没什么区别。
我抱着最新一期的八重堂周刊,胳膊下夹着几份待催的稿件,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鬼天气,我还得去送东西。
“哎哟……”
我捂着脑袋,看着从拐角处与我相撞的女人,“你,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
“阿嚏!”
我狠狠打了个喷嚏,好冲鼻的香味啊。闻得人晕头转向。
女人跑得很快,只留下原位置的香料味。
须弥香水一向浓重,但我并不觉得反感。可是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倒有些刺鼻。
罢了罢了,还是快去送完日刊吧。
近期日刊的用户只多不少,要去的地方自然也多。
“田中……”我打完勾,看着下一个客人订单,是新的地址,有些陌生。
我根据地址的大致方位去找。
途径一条幽深狭窄的巷子,两侧是斑驳脱落的土墙,遮住了大部分阳光。
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嗒。嗒。嗒。
是我自己的。
怪安静的。
走了二分之一的路程,我忽然从身后听到突兀的一声。
“呜呜噜噜……”
我顿住脚步,僵硬地回过头。
两点猩红的光芒幽幽亮起,死死地盯着我。
是狗?
不,那眼神里翻涌的东西,绝不是寻常家犬该有的。
它有种被吞噬理智兽性大发的感觉。
很不正常。
涎水顺着它咧开的嘴角滴滴答答落下。
它夹着自己的尾巴,尾巴并没有。它微微弓起脊背。
如果我没猜错,这是犬类准备进攻的表现。
对于这种失去理智的野狗,跑是没用的。我喊出声,试图逼退它。可它像是不怕死,朝着我跑来。
我躲闪及时,但好几次都差点被它咬到。“你是疯狗!”抱着沉重的日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急转,踉跄着朝巷口的光明处冲去。
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拔高,变得狂躁尖锐,伴随着利爪疯狂刨抓地面的噪音。
“拜托!我身上可没肉啊!啊啊!”尖叫声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
怀里的日刊哗啦散落一地,纸张在狭窄的空间里无助地飘散。
我根本顾不上回头看一眼,也顾不上捡拾,求生的本能让我没命地狂奔。
真是倒霉啊。
眼前就是巷口,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重重摔在巷口外的石板路上。
粗糙的地面摩擦着手肘,火辣辣的疼。
我顾不上这些,挣扎着想爬起来。回头一瞥,巷子深处,那疯狗的身影在浓郁的阴影边缘猛地刹住,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喉咙里滚动着不甘的咆哮,却没有再追出来。
它焦躁地在阴影里来回踱步,最后朝着我大叫几声一溜烟跑了。
我瘫在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心脏还在疯狂地擂着胸腔。
散落的日刊被风吹得满地打滚,散落的白纸拼接出诡异的图形。
我的胳膊肘擦伤,渗出血珠。
还真是倒霉呢。
不过,那只狗到底怎么了。
跟疯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