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八重堂的瓦檐,汇成细流,沿着古老的木构滴落,在仓库后巷淤积的水洼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距离鼠患事件已经过去一天了。而从那天到现在,这雨就没停过。
仓库里书又多,空气湿冷粘稠,吸饱了雨水。闷得喘不过气。
浑身都黏糊糊的。
这个季节,怎么回事。
而就在今天早上,久岐忍的抓鼠熏药被翻东西的员工无意打翻,现在整个仓库都是那个该死的气味。
好消息,不会有老鼠。
坏消息,我也待不住。
我右手拢了拢身上那件崭新的银灰色和服,左臂吊在胸前,棉布下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
屋内的特制驱鼠熏香残留的诡异气息,即使在门外也挥之不去,让我本就因失眠而昏沉的脑袋更加胀痛。
我深深吸了一口廊外相对清新的湿冷空气。
本该是喘息的时候,可这连绵的阴雨,潮湿的衣服,都无比让我怀念须弥干燥灼热的阳光,干燥得连烦恼都能被烤焦。
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到那令人窒息的仓库时,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奇怪的声响,穿透淅沥的雨幕,刺入我的耳膜。
“唔……”
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痛哼,短促,沉闷,带着濒临崩溃边缘的颤抖。紧接着,是重物滑倒、撞击在湿漉漉石板上发出的沉闷摩擦声。
我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雨夜的黑暗小巷,诡异的声响……
所有关于稻妻怪谈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八重堂的话本我也看了不少。有本是讲稻妻的鬼怪,什么裂口女、八尺夫人……
现在八重堂除了我和门口的那两位,就没人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紧紧抵住了冰凉的木门板,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泄露出一点声音。
是……鬼?还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瞪大眼睛,试图穿透眼前厚重的雨幕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巷子深处,靠近一堆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废弃木箱的地方,似乎有团模糊的比夜色更深的影子在蠕动。
是人吗?
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好奇心还是催促着我往前走。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又一步。
终于,借着远处灯笼透过雨帘投来的摇曳不定的昏黄光线,我看清了。
一个人蜷缩在污水横流散发着垃圾腐臭的角落里。
他身上的深色衣物被泥泞沾染,和暗红的血迹被雨水稀释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因痛苦而紧绷的线条。
一条毛茸茸又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污的尾巴无力地拖在身后。
更让我看着心惊胆战的是,那沾满泥水的浅褐色头发间,赫然竖立着一对同样湿透,此刻却微微颤抖着的属于犬科动物的尖耳。
妖怪?!
但下一秒,那对在痛苦中无意识抖动的尖耳,击中了我的记忆。
虽然不能与之相比,但提纳里也有类似的尾巴和耳朵。
我看着地上那个身影,他正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因脱力而剧烈颤抖,最终又重重跌回污水中,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呻吟,即使在雨声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濒死的痛苦。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被雨声吞没。
不要随地捡人。
这是我看八重堂话本得出的经验。
可是他看起来好惨。
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腰腹间那处最深的伤口时,那狰狞的撕裂伤,即使隔着被血染红的布料,也依旧能看到翻卷的皮肉和不断渗出的混着雨水的深红液体。
虽然隐约觉得这种情况,很像那种剧情里被仇人追杀的抓马剧情。
但是人命关天。再不救他,他就会因失血过多休克。
大不了等会把他绑起来。问清楚具体犯了什么事。
我不再犹豫,忍着左臂的疼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雨里,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与和服。
扑到那个身影旁边。我伸出没受伤的右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喂!醒醒!别睡!还有意识吗?”
地上的犬妖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也能看到那双瞳孔里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极致警惕和凶狠。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格挡,却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但他看清了面前人的脸,一个人类女性,不像是稻妻的面孔,外国人吗……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困惑。
“你先别睡!”我语速飞快地说,“我不会害你,相信我。”环顾四周,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处似乎有模糊的光点在雨中移动,还隐约传来人声。
“快!跟我来!”我咬咬牙,用右手抓住犬妖一条相对完好的手臂,试图将他架起来。
对方比我预想的要沉得多,而且几乎使不上力气。我的左臂根本不敢用力,只能依靠右手和腰腹的力量拼命拖拽。
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在湿滑的地面上踉跄着,有好几次都差点两人一起摔倒。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进脖子,和汗混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沉重的身体压在自己右肩上,能听到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喷在我颈侧,滚烫又虚弱。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当我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半拖半拽地把那个沉重的身体弄进八重堂仓库后门,再反手用脚勾上门栓时,整个人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拖拽的痕迹……
如果被人发现他在八重堂,还是处理一下吧。我开门,把方才一路拖拽的痕迹掩盖掉,才松了一口气。
我强忍着仓库那股熏药浓烈的恶心,借着高处气窗透下的微弱天光,在堆积如山的旧书报和杂物中寻找合适的藏匿点。
还是把他放在我的床上吧。但是他的衣服……
全都湿了……
没关系,是妖怪。
妖怪与人类,是有差别的。
我只要把他当做是普通的小狗就好了。
是小狗是小狗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