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将所有人都牢牢困在其中。
生旦净末丑，各安天命，谁都不能踏错一步。
打破常规，便意味着与整个世道为敌。
在遇到师兄之前，自己不也正是这网中人么。
纵然心里有千般孤高，万般不忿，行动上却只能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半步，落人话柄。
每日里伤春悲秋，对月叹息，不过是无能为力的呻吟罢了。
可如今，她不一样了。
她有了挣脱这副枷锁的资本。
那柄淬月剑，那身流转的真元，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可探春她们呢？
她们什么都没有。
自己的一番话，会不会反而将她们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一股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玄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并未睁眼，只是淡淡开口。
“你种下的因，自然要由你来承担这之后的果。”
他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你如今这副小身板，怕是还承担不起。”
林黛玉抬起头，咬了咬唇，小脸透着坚定。
“师兄放心。”
“我定会好好修行，将来……”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师兄绕进去了。
他总是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让自己乖乖地去修炼。
林黛玉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声音却依旧是那般郑重。
“她们是我的姐妹，姐妹一场，将来若是真有那过不去的坎，我林黛玉绝不会坐视不理。”
她像是在对陈玄保证，更像是在对自己立誓。
该来的总会来。
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抓紧每一分时间，让自己变得更强。
强到足以在那场倾天洪流到来之时，能为她们撑起一小片可以喘息的天地。
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地流尽最后一滴泪。
想通了这一层，胸中那股郁结之气，豁然开朗。
林黛玉站起身，对着陈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师兄，我明白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脚步轻快，再无方才的半分沉重。
……
林黛玉快步走下阁楼。
院子里，秋阳正好，将廊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紫鹃和炒豆儿正凑在桂花树下，小声嘀咕着什么。
“……姑娘这情绪总是忽上忽下的，我这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是紫鹃担忧的声音。
“紫鹃姐姐你放心，仙师说过的，这是修炼的正常反应，叫什么……心魔？反正就是说，姑娘越是这样，说明修为进境越快呢！”
炒豆儿的声音里，满是骄傲。
不远处的廊下瑞珠正拿着一块半旧的棉布，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擦拭着一根朱红色的廊柱。
听到脚步声，三人的动作都是一顿，齐齐看了过来。
只见林黛玉并未走向她们，而是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那片空地上。
她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紫鹃和炒豆儿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林黛玉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剑经上的法门。
神与气合，以神御器……
体内的真元，随着她的心念，开始缓缓流转。
一股微弱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丹田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风声，鸟鸣，乃至紫鹃她们压抑的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
就是现在！
林黛玉猛地睁开双眼。
她右手并起剑指，对着二楼的窗口，遥遥一引。
“铮——”
一声清越至极的剑鸣，骤然响起！
那声音，不似金铁，倒像是冰山碎裂，龙吟出渊。
一道清冷的银光，如闪电般从二楼窗户中激射而出！
那银光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稳稳地悬停在了林黛玉的脚下。
光芒散去，才看清那是一柄通体如月的长剑。
剑身纤巧，却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剑柄处镶嵌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是淬月剑。
林黛玉看着脚下这柄散发着淡淡寒气的仙剑，心跳如鼓。
既有初次尝试的紧张，更有即将挣脱束缚的巨大兴奋。
她试探着，抬起脚，轻轻地，踩了上去。
绣鞋接触到剑身的瞬间，一股冰凉坚实的触感传来。
它就那么凭空悬浮着，却稳固得如同踩在最坚实的地面。
林黛玉心一横，另一只脚也站了上去。
她心念微微一动。
“起！”
淬月剑发出一声轻鸣，载着她，缓缓地，离地而起。
一寸。
一尺。
一丈。
紫鹃和炒豆儿张大小嘴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越升越高。
风吹起她的裙角与发丝，在空中飘舞。
脚下，是熟悉的庭院。
远处，是荣国府连绵的屋檐，是那片困了她十几年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再远处，是无垠的，高远的天空。
这片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风托着她，云绕着她。
下方，三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林黛玉低头，看着脚下那三个人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她想再高一些。
这个念头一起，体内的真元便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比方才猛烈了数倍。
脚下的淬月剑发出一声急促的嗡鸣，剑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不好！
林黛玉心中一凛，她高估了自己对真元的掌控力。
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瞬间冲乱了她与飞剑之间微妙的平衡。
她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失去了重心，惊呼一声，从剑身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姑娘！”
紫鹃的尖叫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凄厉得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炒豆儿吓得失声，下意识双手伸出，就要用自己的双臂去接。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她右手已经凭着肌肉的记忆，在半空中飞快地掐了一个剑诀。
丹田内那股慌乱的真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间被强行拧成一股。
“嗡——”
那柄失控的淬月剑，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急转，剑尖朝下，剑身横置，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以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它精准地追上了林黛玉下坠的身体，在她离地仅有三尺之遥时，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心。
下坠之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