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阁二楼。
结束早课的师兄妹两人在软榻两侧的蒲团上，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条简单茶几。
陈玄提起几上的小泥炉，用炉火温着的一壶水，为她沏了一杯清茶。
茶香袅袅，混着清晨的微凉，让人心神一清。
林黛玉的目光，却被茶几上另一只白瓷盘子吸引了过去。
盘子里，盛着几颗殷红如血的果子，约莫小拳头大小，通体晶莹，仿佛上好的红玛瑙雕琢而成，表面还凝着一层淡淡的白色霜华。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子。
那果子似乎散发着一种无声的诱惑。
林黛玉拿起一颗，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清甜的异香，直往心脾里钻。
她看着陈玄，见他并未阻止，便将那果子送入了口中。
果子入口即化，没有果核，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甘甜，瞬间在舌尖炸开。
下一刻，一股温润的热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方才早起的那点困顿，与练功后身体深处的一丝微末疲惫，被这股热流一冲，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通体舒泰，暖意融融。
“这叫赤元果。”
陈玄的声音，适时响起。
“是世间难得的灵果。”
林黛玉只觉得这味道好极了，刚想再拿起一颗，便听他继续说道。
“此果有易筋伐髓之效，于你现在的境界，大有裨益。”
“只是你初入此道，身体底子薄，一次不必多食，待药力完全化开，再用不迟。”
“一日三四颗，便足够了。”
林黛玉伸出去的手，倏然停在了半空中。
易筋伐髓。
这四个字，她虽不完全明白其中深意，却也知道，这绝非凡品。
这不就是话本里写的仙果吗？
她连忙将手收了回来，把那颗刚拿到一半的果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盘中。
是不能浪费了。
陈玄看着她这副珍而重之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赤元果，在那蓬莱岛，几乎遍地都是，倒不是真有多心疼。
只是不想让这丫头，将这外界难寻之物，看得太过轻贱。
得了好东西，便要知道珍惜。
林黛玉捧着那杯尚有余温的茶，小口地啜饮着，心里却已是波澜万千。
她抬起眼，看着对面那张清俊无波的脸，迟疑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口。
“师兄。”
“如今我也算入了门，总该告诉我，咱们拜的是何山门，师父他老人家的道号，又是什么了吧？”
陈玄轻轻颔首。
“并无什么显赫的山门。”
“不过是深山老林中的一处道观，观名‘洞玄’。”
“师父的道号，是‘云履’二字。”
云履真人？
林黛玉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昨日那个穿着油腻道袍，为了几句话便撒泼打滚的老道士。
她实在很难将这个听上去仙风道骨的道号，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正襟危坐，等着陈玄的下文。
却见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便再没了声音。
林黛玉等了半晌，见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师兄，怎么不接着说了？”
陈玄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理所当然。
“没了。”
没了？
林黛玉微微张开了嘴。
就这么简单？
道观在何处深山？观里有多少仙长？观主又是哪位高人？
这些，怎么就没了？
她将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陈玄看着她那双写满好奇的眸子，只是平静地回答。
“刚刚不是都说了么。”
“道观在深山老林之中，凡人难觅，将来若有机缘，我带你去了，你自然知晓方位。”
“至于观中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都见过了。”
“而观主，是我。”
林黛玉彻底愣住了。
都见过了？
那岂不是说，这偌大的一个仙家宗门，从头到尾，就只有师父和师兄两个人？
如今，再加上自己。
总共……三个人？
陈玄看着她那副呆住的模样，嘴角那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怎么，很失望？”
林黛玉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
“只是……只是有些意外。”
“跟我看话本子里想的那些仙门，不太一样。”
陈玄道。
“师父他老人家，素来喜欢四处云游，早早便将观主之位传给了我。”
“我亦无意广收门徒，你算是他老人家，难得动了心思收下的人。”
“还顺手，交给了我来调教。”
林黛玉听了，心思一转，忽然道。
“那师兄如今在这登仙阁中，岂不是……也有了收徒的功夫？”
陈玄点了点头。
“这亦是师父的意思。”
“只是收徒一看缘法，二看心性。若无一颗坚定的向道之心，即便天资再高，收来也无益。”
“倒不如让其在红尘俗世中，轰轰烈烈，精彩一生。” 林黛玉却不好意思地问，
“那师父为何收我？我……我哪来的向道之心？”
陈玄看向林黛玉，她尚不知她乃先天道体。
不过单凭这一点，也不至于让师父专程跑来收她为徒，应当还有其他原因，只是目前尚无头绪。
陈玄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
他话音刚落。
楼下便传来了炒豆儿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仙师？林姑娘？”
“早饭已经备好了，可以用膳了吗？”
陈玄看向林黛玉。
“先吃早饭吧。”
“修行之事，不急于一时，根基最为重要。”
“用完早膳，我再与你细说。”
......
日头高挂，却驱不散贾宝玉心头的焦虑。
登仙阁那扇并不起眼的月亮门外，贾宝玉正来回踱步，一张俊脸，满是纠结。
昨夜，他被北静王水溶请去府中饮酒。
酒过三巡，话题便又绕回了那位“仙师”身上。
他借口仙师近来潜心修行，不见外客，好不容易才搪塞了过去。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今日，他便是硬着头皮来的。
可一站在这登仙阁外，想起陈玄那双仿佛能将他看透的眼睛，心里便没来由地犯怵。
罢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贾宝玉一咬牙，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