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话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探春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控制不住的颤音。
这一下，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炒豆儿那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彻底断了。
“哇——”
一声凄厉的哭嚎，冲破了她的喉咙，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响彻整个二楼。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崩溃，让屋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宝玉停止了无意义的哭嚎，呆呆地看着她。
惜春那张冷漠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几分动容。
“别哭了！”
探春蹲下身，强行掰开她捂着脸的手，一双眼已经急得通红。
“快说！仙师呢？这血是怎么回事？林姐姐她……”
“仙师……”
炒豆儿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从破碎的哭声中，挤出两个字。
“仙师他……他为了林姑娘……”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不成句子。
“他……他念了听不懂的话……然后……然后林姑娘就睡着了……”
“仙师就……就吐了血……好大一口血……”
她指着地上那滩血迹，像是指着什么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然后……然后仙师就不见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屋子里，陷入了比方才更加诡异的寂静。
仙师，为了林妹妹，吐了血？
然后，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炒豆儿这番话，断断续续，稀里糊涂。
听得众人更是满脑子问号。
贾宝玉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他看看地上那滩血，又看看榻上睡得安详的林黛玉，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荒谬感，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那个混账道士……那个差点害死林妹妹的妖道……竟然是为了治她，才吐血的？
这怎么可能？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榻边，不敢再大声哭喊，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颤抖着，去探林黛玉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是均匀而温热的气流。
平稳，绵长。
和他记忆中，林妹妹那总是浅浅的，带着一丝凉意的呼吸，完全不同。
他又着了魔似的，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那肌肤，依旧白皙，却不再是那种病态的，透明的苍白。
下面，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健康的血色在流动，像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温润的光。
这……
宝玉彻底呆住了。
探春的心，却在疯狂地跳动。
她比宝玉想得更多，也更深。
虽然不知仙师怎么做到的，但肯定耗费了极大的代价。
甚至不惜损耗自身，为林妹妹治病。
那滩血，就是证明。
他不是骗子。
这个认知，让探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否则，林妹妹真有点什么闪失，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敢想。
惜春的反应，却与众人截然不同。
她没有害怕，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吐血。
消失。
这才是她想象中，真正的仙家风范。
仙师把她们赶到楼下，必定是不想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到真正的仙家手段。
况且，逆天改命，又岂会没有代价？
那地上的血，不是污秽，而是勋章。
是凡人无法理解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残酷而壮丽的法则。
只是没想到，仙师竟然肯为一个凡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她已经认定，仙师必定就是那可腾云驾雾的仙人。
“三姐姐，现在怎么办？”
惜春开了口，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冷静。
探春猛地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依旧痴傻的宝玉，又看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林黛玉，最后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几乎哭晕过去的炒豆儿。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主。
“扶林姐姐起来。”
探春当机立断，声音里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果决。
“我们得马上回去！”
几个跟上来的丫鬟，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去扶林黛玉。
可奇怪的是，无论她们怎么轻摇，怎么呼唤，榻上的林黛玉都像是陷入了最沉的梦境，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林妹妹！”
宝玉也慌了，扑上去摇晃着林黛玉的肩膀。
“林妹妹你醒醒啊！你看看我！”
依旧毫无反应。
众人心中刚刚落下的大石，又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别动她了！”
探春厉声喝止。
“仙师既然让她睡着，必然有他的道理。就这么让她睡着，我们抬她回去！”
探春环视一圈，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今天在楼上发生的事，看到的，听到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谁要是敢多嚼一个字的舌根，别怪我到时候不认姐妹，不念主仆情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炒豆儿身上。
“炒豆儿，若是仙师回来，去知会我一声。”
炒豆儿被她这眼神一慑，下意识地连连点头，连哭都忘了。
众人乱作一团，找来软轿，小心翼翼地将林黛玉抬了下去。
贾宝玉失魂落魄地跟在旁边，像个没了魂的木偶。
探春走在最后，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滩已经开始凝固的血迹。
然后，她快步走到那血迹旁，蹲下身子，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毫不犹豫地，在那血污之上，轻轻一印。
那方绣着几丛翠竹的帕子，瞬间被染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她将帕子仔细地叠好，收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放好。
那片温热，仿佛还带着仙师的体温。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楼。
整个二楼，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扇半开的窗，风吹进来，带着一丝秋日的萧瑟，轻轻拂动着桌上的茶杯，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那地板上残存的，尚未被完全擦拭干净的暗红色血痕，却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