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站在古寺门前,琴匣还在发烫。她没有立刻迈步,而是低头看着手中这把跟随她十年的古琴。它不只是乐器,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头目站在原地,手握重刀,目光死死盯着她。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压抑着什么。刚才那首曲子让他动摇了,但他不能轻易让步。
谢昭宁抬起眼,声音平静:“你说你要亲眼看着我如何处置谢家遗物。我答应你。”
她说完,手指轻轻拨动一根弦。音波无声扩散,不是攻击,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确认——她在感知对方内心最深的情绪波动。
她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被辜负的痛,比仇恨更沉,比愤怒更久。这个男人守在这里二十年,不是为了宝藏,是为了一个交代。他师父临终前没能等到的公道,他想替他看见。
谢昭宁放下了琴匣,向前一步。
“我不是来夺什么的。”她说,“我是来还的。”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他一直没说话,但此刻,他缓缓将剑推回剑鞘。金属摩擦的声音很轻,却让四周空气一滞。
头目瞳孔微缩。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位镇北王从不收剑,除非他认为眼前之人不再构成威胁。
萧景珩开口:“你守门二十载,为的是信义。她进门一步,为的是清算。你们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顿了顿:“今日之事,不必分敌我,只问对错。”
这句话落下,头目的肩膀松了一瞬。
谢昭宁回头看了萧景珩一眼。那一眼很短,却像有千言万语。他们从未商量过要说哪些话,可每一次面对外人质问谢家过往时,他们的立场都一致——不逃避,不辩解,只承担。
她转回头,再次看向头目:“你师父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那人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风穿过破庙,吹起残檐上的布条。远处乌鸦叫了一声,又飞走了。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陈砚。”
谢昭宁点头,低声重复了一遍:“陈砚。”
她记住了。
然后她转身,一手扶住歪斜的木门,用力推开。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尘土和旧木的味道。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多年未被人打扰的警告。
她迈步跨过门槛。
就在脚落地的一瞬,琴匣再次震动。
这一次不是发热,而是共鸣。仿佛寺内某处,真有一把琴,在回应她的到来。
萧景珩紧随其后。他脚步稳健,目光扫过两侧墙壁。梁柱倾斜,地面碎砖遍布,但能看出这里曾是正殿。供桌倒塌,香炉翻倒,灰烬早已冷却。
队伍陆续进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没有人说话。
谢昭宁停下,闭眼凝神。她十指搭上琴弦,轻轻一拨。
《心音谱》的力量顺着音波蔓延开来。这不是完整的曲子,只是一个探知的频率。她在找——找记忆残留的痕迹,找曾经有人停留过的证据。
她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波动。
来自大殿深处。
那里有一块塌陷的地板,下面隐约露出石阶入口。边上散落着几片布料,颜色褪尽,但纹路清晰——那是谢府侍女惯用的绣边样式。
她走过去蹲下,伸手触碰那块布。
指尖刚碰到,脑海中突然闪过画面:火光冲天,女人抱着孩子奔跑,身后有人喊着“快走”,另一个声音在哭:“夫人!别丢下我们!”
画面一闪即逝。
她猛地收回手,呼吸一滞。
萧景珩察觉不对,立刻靠近:“怎么了?”
“我看到了……”她低声说,“有人在大火那夜逃了出来。不止一个。”
她抬头看向大殿角落。那里有一尊倾倒的佛像,半埋在瓦砾中。佛像底座裂开一道缝,里面似乎藏着东西。
她起身走过去,用手拂去灰尘。
是一块铜牌。
上面刻着半个名字:“谢氏——”。
后面的字被刮掉了。
但她认得这个字体。这是她母亲常用的写法。
她握紧铜牌,心跳加快。这里确实留下过谢家人的痕迹,而且不是一个人。他们来过,留下了线索,也带走了部分秘密。
外面,头目仍站在台阶下,没有进来。
他的手下想要跟上,被他抬手拦住。
“就在这等。”他说。
手下低声问:“万一他们拿了东西就走呢?”
头目盯着殿内那道背影,声音低沉:“她要是想骗人,就不会问师父的名字。”
他停了一下,又说:“她刚才念的时候,是真心的。”
殿内,谢昭宁把铜牌放进袖中。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不像荒废多年的样子。地面虽积尘,但某些地方有recently被人踩踏的痕迹。墙角的蜘蛛网完整,说明没人经常走动,可供桌下的暗格边缘有新划痕。
她走向供桌,弯腰查看。
萧景珩跟着她,压低声音:“你在找什么?”
“声音。”她说,“真正的声音。不是现在传来的,是二十年前留下的。”
她取出古琴,放在地上。双手抚弦,闭眼调息。
这一次,她要弹一段完整的《追思引》。不是给人听的,是给这座寺听的。
第一个音响起时,整个大殿仿佛静了一瞬。
灰尘从梁上轻轻飘落。
第二个音落下,地面那块塌陷处,传来极轻微的震动。
谢昭宁没有停。她继续弹,节奏缓慢,每一个音都精准落在特定频率上。《心音谱》的真正作用,是唤醒被封存的记忆波段——就像钥匙打开锁住的声音。
第三个音穿透石阶缝隙。
忽然,底下传出一声闷响。
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
萧景珩立刻警觉,手按剑柄。但他没有拔剑,而是盯着那处地面。
裂缝扩大了一点。
一股冷风从下面吹上来,带着潮湿的气息。
谢昭宁睁开眼:“下面有空间。而且……有人进去过。”
萧景珩皱眉:“你怎么知道?”
“琴音反弹回来的节奏变了。”她说,“如果下面是封闭的,回音会均匀。但现在,中间断了一下,像是有人刚刚穿过通道。”
她站起身,看向萧景珩:“我们要下去。”
他点头:“我走前面。”
她没反对。这种时候,信任比争执更重要。
两人走到塌陷边缘。萧景珩抽出腰间火折,点燃后扔下去。火光映出一段向下的石阶,约莫十几级,尽头是一扇石门。
石门上有凹槽,形状奇特。
谢昭宁掏出铜板,比对了一下。吻合。
她低声说:“这就是归寂寺的钥匙口。”
萧景珩看着她:“你确定要现在开?”
她点头:“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她正要上前,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等等!”
是头目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已踏上台阶,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你说过,我会亲眼看着你们怎么处理遗物!”他指着石阶,“这下面的东西,不能由你们单独决定!”
谢昭宁回头看他:“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他喘着气,“我是怕真相一旦揭开,没人能承受。”
大殿陷入短暂沉默。
火折的光在石阶上跳动。
谢昭宁看着他,慢慢说:“那你下来。一起看。”
头目身体一震。
他没动。
过了很久,他终于迈步。
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当他走到谢昭宁身边时,她轻声问:“你还记得你师父最后说的话吗?”
他咬牙:“他说,‘谢家对不起我,但我不能对不起良心’。”
谢昭宁闭眼,再睁眼时,眼里有光:“那就跟我一起下去。让他说的这句话,有个结局。”
她率先踏上第一级台阶。
萧景珩紧跟在后。
头目站在原地,望着那团微弱的火光,迟迟未动。
直到谢昭宁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
他终于抬脚,跟了上去。
石门开启的瞬间,琴匣剧烈震动。
一股低沉的琴音,从地底深处传来。
像是另一把琴,在黑暗中轻轻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