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长街的号角声还在耳边回荡，马蹄踏过青石板的震动顺着地面传到脚底。谢昭宁坐在马车里，琴囊放在膝上，手指轻轻搭在囊口。外面是整齐的骑兵队列，旗帜在风中展开，写着“北陵事务司”四个大字。
萧景珩骑马走在队伍最前，玄冥剑未出鞘，但他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刚出城十里，山路渐窄，两旁林木高耸。太阳已经偏西，光线斜照进林间，树叶泛着暗金色。
一声破空响从左侧山崖传来。
劲弩如雨落下，三名骑兵当场落马。紧接着，黑衣人从树后跃出，刀光闪动，直扑中央马车。
“护住谢姑娘！”萧景珩厉喝。
骑兵立刻围成一圈，将马车护在中间。他翻身下马，拔剑迎敌。玄冥剑一挥，两名杀手被劈退数步，胸口裂开血口。
谢昭宁掀开车帘，看到敌人动作极快，四肢伸展时带出残影，像是不受骨骼限制。她迅速取出短琴，指尖拨动第一根弦。
《心音谱》起音震荡开来。
刹那间，她感知到那些杀手的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狂热，像被什么控制着。他们的掌风轨迹熟悉得让她心头一跳。
这和古籍记载中的“铜人引气诀”太像了。那是前朝禁军秘传的内功法门，靠特殊呼吸与经脉引导发力，百年来早已失传。
她不动声色，将琴收回袖中。
萧景珩已冲入敌阵，剑势凌厉，每一击都精准斩向要害。一名杀手突然后跃，手中短刃划出诡异弧线，直取他右臂。他侧身避让不及，衣袖被割开，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皱眉，运功逼毒，脸色未变。
战斗持续不到半盏茶时间。黑衣人死伤惨重，剩下几人见势不妙，转身逃入密林。玄影带人追击，但对方早有准备，沿着预先设好的路线撤离。
硝烟散去，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骑兵清点伤亡：六人重伤，三人阵亡。百姓随行的车夫两人轻伤。
谢昭宁走下马车，脚步稳稳落在泥土路上。她绕到一辆空货箱后，确认无人注意，才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布巾，轻轻擦拭琴面。
刚才那一曲，她听到了更深的东西——这些人的杀意里藏着某种指令性的波动，像是有人远程操控。而他们出手的节奏，竟与《心音谱》某段残章频率吻合。
她抬头看向萧景珩。
他正在查看一具尸体，忽然蹲下，伸手拨开那人后颈头发。一道烙印显露出来：一个扭曲的“子”字，下方还有细小编号。
他的眼神变了。
这不是江湖杀手该有的标记。这是军中死士的身份烙印，而且是十年前边关上报失踪的那一批人之一。
他站起身，低声对身旁亲卫道：“把所有尸体集中，带回营地处理。刀不能离手，消息不准外传。”
亲卫领命而去。
谢昭宁走近几步，声音很轻：“他们的招式……你认出来了吗？”
萧景珩看着她，点了下头：“不是普通武学。关节活动超出常人极限，像是靠外力催动身体。我见过类似的战报，来自西域一种蛊术，能让人短暂失去痛觉，增强反应。”
她说：“但我感觉到的不止这些。他们的心跳、呼吸、出招顺序，都像按照一首‘曲子’在走。”
他目光一凝：“你说什么？”
“就像有人用声音或信号，在远处指挥他们。”她顿了顿，“这种控人之法，只有前朝皇室近卫才掌握过。”
两人沉默对视。
这意味着，背后之人不仅知道前朝秘技，还能复现并加以改造。这不是临时拼凑的势力，而是潜伏多年、有组织的残党。
远处，玄影押着一名重伤未死的俘虏回来。那人嘴里咬着毒囊，被及时制住才没咬破。
萧景珩亲自上前搜身，在其腰间发现一把短刀。刀柄底部刻着极小的蛇形纹路，线条蜿蜒，像是某种图腾。
“血河寨？”谢昭宁低声问。
“不止。”他翻过刀柄另一侧，露出半个模糊印记，“这工艺手法，出自西域铁匠坊。他们用了两种金属合铸，防止断裂。”
也就是说，袭击者背后至少牵连三方势力：前朝余孽提供武学与控制手段，血河寨负责人员输送，西域工匠打造武器。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伏击，而是一次多方协作的试探。
夕阳西沉，山道上染上一层暗红。风吹过林梢，带来一丝凉意。
谢昭宁重新坐回马车，把琴囊抱在怀里。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琴弦，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些杀手的动作轨迹。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
父亲留下的竹简上曾提到“北陵启钥，需双印并行”。当时以为是指开启秘库的机关，但现在看来，也可能是指权力结构——必须有两个核心人物同时下令，才能激活某些隐藏力量。
难道这些人，是在等她和萧景珩真正靠近北陵那一刻，才会展开全面行动？
她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萧景珩正站在路边，手里拿着那把带蛇纹的短刀，低头看着。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泥地上。
片刻后，他抬手，将刀交给玄影，低声道：“封存，原样送回府中密室。”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马车。
“我们继续走。”他说，“今晚必须赶到前方驿站扎营。”
队伍重新列阵，缓缓前行。马蹄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谢昭宁靠在车厢壁上，闭眼调息。刚才施展《心音谱》消耗不小，但她不敢放松。
就在她即将入定之际，怀中的铜板忽然轻轻一震。
她睁开眼，没有动。
那震动很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像是一种回应。
仿佛远方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她把手伸进衣襟，握住铜板边缘。温度比平时高了一些。
前方官道延伸进雾中，看不清尽头。
萧景珩骑马走在车旁，忽然伸手摸了摸右臂伤口。血已经止住，但皮肤下隐隐发麻。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声张。
风吹起他的披风一角，露出腰间玄冥剑的吞口处——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某种特殊材质的兵器擦过。
谢昭宁透过车窗看见这一幕，瞳孔微微一缩。
那不是普通刀刃能留下的痕迹。
她缓缓放下帘子，手指再次抚上琴弦。
这一次，她弹了一个极短的音符。
空气中，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扩散出去。
十丈外，一片枯叶突然无风自落，打着旋儿坠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