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风还在吹,谢昭宁站在石阶边缘,手指仍贴在琴囊上。她刚咬过一口桂花糕,干涩的甜味还留在舌尖。萧景珩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街道,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街角传来一阵童声。
“琴女引狼入宫墙,王爷披甲欲称皇——”
那调子歪歪扭扭,却清晰得刺耳。几个半大孩子手拉着手,绕着一根旗杆转圈唱着,笑声尖利。谢昭宁脚步一顿,眉头轻轻皱起。
她看向萧景珩:“这歌……是新编的?”
他冷笑一声:“音不准,词粗俗,但节奏顺口,一听就能记住。这不是百姓自己编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什么。这不是偶然的流言,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茶铺里坐着几个汉子,正喝着粗茶。一人放下碗,低声说:“听说了吗?昨夜镇北王带兵冲进宫门,是要逼皇上退位。”
另一人接话:“那弹琴的姑娘也不是好东西,看着清秀,其实是妖女,能用琴声迷惑人心。”
旁边的老妪点头:“我孙儿说,她在城墙上弹琴,那是召鬼的曲子!”
议论声越来越多,像水波一样扩散开来。一个卖炊饼的摊主抬头看了眼宫门方向,赶紧把炉火盖住,拉着孙子快步离开。
谢昭宁没有动。她的指尖慢慢抚过琴囊的边角,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口,是逃亡时被树枝划破的。她记得那一晚的风也是这样冷。
青霜凑近她耳边:“小姐,我去查查是谁先传的话。”
谢昭宁点头:“小心点,别暴露。”
青霜换了一身粗布衣裳,扎了条蓝布头巾,混进了市集。她绕过几个摊位,在一家茶摊坐下。几张桌子旁坐着几个闲汉,正大声谈论着。
“你们听说没?镇北王私藏龙袍,在府里供着呢!”
“可不是嘛,那谢家小姐天天往王府跑,两人早勾搭上了!”
“前天夜里他们根本不是去打仗,是去边境接叛军头领!”
青霜听得清楚,这些人说的话都带着宫里的口风,不像是普通百姓能知道的事。她悄悄记下几人的样貌,又注意到其中一人袖口沾着一点金粉,在阳光下微微发亮。
与此同时,萧景珩抬手,一名黑衣暗卫无声靠近。他低语几句,那人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片刻后,暗卫带回消息:刚才那个说话最凶的男子,傍晚曾从公主府侧门出来,身上有杏黄色衣料摩擦留下的痕迹。而那种金粉,只有宫廷绣坊才用。
萧景珩眼神一沉。
谢昭宁已经知道了结果。她不再犹豫,从琴囊中取出桐木琴,放在宫门前的石台上。琴身有些磨损,弦也换了新的,但她抚摸的动作很稳。
她坐了下来。
第一个音落下时,街上还在喧闹。第二个音起,有人停下脚步。第三个音连成旋律,整条街安静了一瞬。
她弹的是《清心引》,出自《心音谱》中的“澄明”段落。琴声不高,却像清水流入干涸的土地,缓缓渗进听者的心里。
那些原本愤怒的脸开始松动。一个青年原本抓着菜叶要扔向王府马车,手举到一半,却停住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弹琴?”他喃喃道,“要是真想造反,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当众出现?”
旁边的老妇也低声说:“昨夜我儿子守南门,亲眼看见她站在城墙上,箭都射到脚边了也不肯退。那样的人,会是奸细?”
琴声继续流淌。谢昭宁闭着眼,手指在弦上移动。她没有解释,也没有辩解,只是用音律传递一种情绪——坦荡、坚定、无惧。
人群越聚越多,但不再有叫骂。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语气变了。
“是不是我们误会了?”
“那歌谣听着就不像真的……谁会拿女儿家去打头阵谋反?”
“再说,镇北王要是真想夺位,京城早就乱了。”
青霜带着几个人从不同方向走来。他们穿着普通仆役的衣服,手里拿着写好的纸条,开始向周围百姓低声解释:
“谢小姐昨夜才从战场回来,身上还有伤。”
“镇北王率军击退叛军,救了三关百姓。”
“所谓通敌,全是假的。有人想挑拨朝廷与民心。”
这些话一句句传开,和琴声交织在一起。怀疑的声音渐渐压过了愤怒。
谢昭宁睁开眼。她看到街对面一个老裁缝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半块碎布,正盯着她看。那眼神里还有疑虑,但已不再是敌意。
她轻轻拨动最后一根弦。
余音散去,街上一片寂静。
这时,一个小孩从人群中跑出来,仰头问:“姐姐,你弹的曲子,能让坏人停下来吗?”
谢昭宁低头看他,声音很轻:“能让人听见自己的心。”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回母亲身边。
萧景珩走上前一步,站到她身侧。他的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四周。没有人再敢靠近挑衅。
远处街角,一抹杏黄一闪而过,很快隐入门后。
谢昭宁没有追看。她只是将琴收回琴囊,指尖还带着弦的温度。她的青玉簪有些松了,一缕发丝垂落在肩头。
她站着没动。
明日她还要来这里。她知道,有些人还没醒,但只要琴声不断,光就不会熄。
风掀起她的衣袖,银铃耳坠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