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了膳厅，席面已经摆好。
大家依序坐下。
李青竹身份贵重，且远来是客，张卫国请他上座，他坚决不肯。
推辞不过，两人一起坐了。
三位当家的和副将们一起相陪。
一时间觥筹交错，猜拳饮酒，气氛十分热烈。
席上，李青竹问起匈奴的动静，张卫国叹了口气：“大的战事倒不曾有，就是小摩擦不断。这三天两头的，骚扰不停，等你追出去，他又跑了。恶心很紧。”
“只是骚扰，又不真打。这是几个意思？”李青竹皱起眉头。
张卫国叹气：“我们分析了下，大约是想烦得我们丧失理智，引我们孤军深入，他们再围而歼之！”
“阿爹，或者，他们在等三皇子起事？”秀宜突然插嘴。
“我们谈的是战争之事，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混插嘴。”张卫国皱眉。
秀宜低垂下头，撅着嘴不吭声了。
“张将军已许多年没见过令爱了吧？”李青竹睨了一眼神色黯淡下来的秀宜，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成拳，直视着张卫国，问。
“已八年未见。怎么？”张卫国不解。
“怪不得将军不了解令爱。好教将军知道，令爱远不是一般闺阁千金可比的。若是个男子，成就必然不小。可惜了。”李青竹神情郑重，“在下亦是十分佩服令爱的！”
膳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众人愣愣地望着李青竹。
半晌，张卫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世子的意思……是说小女有本事？”
“可不是？”李青竹望向秀宜的眸色格外温柔，“将军也听闻过在下自小体弱吧？外人不知，在下其实是幼时中了毒。得亏令爱诊出来，用金针拔毒，救了在下。”
张卫国吃惊地张大了嘴，喃喃道：“宜姐儿救你？世子是否有误会？内子生前是会医术，可内子去世时小女才五岁……”
“若一定要跟张夫人关联的话，我只能说，令爱遗传了张夫人的医术天赋。”李青竹唇角翘起，笑如春风。
“宜姐儿，你真的会医术？”张卫国诧异地望着爱女。
“略略知道些。”宜姐儿谦虚地道。
“宜姐儿何必自谦？连你的外祖父——鬼医老前辈都盛赞你的医术，哪里只是略略知道？”李青竹望着她的眸子闪着光。
秀宜略有些羞赧地笑笑，算是默认了。
众人不由都窃窃私语起来。
“鬼医老前辈都盛赞的？那是何等高超医术？”
“怕是吹牛吧？年纪这样轻？”
“咱们军中最缺的就是粮草和药材，还有大夫啊。”
“粮草和药材可不缺了，又来了几十车呢。倒是大夫，一旦起战火，大夫就缺得很。”
“切。你想多了吧？人家十几岁的大家闺秀，能上战场救人？”
……
张卫国听着满厅“嗡嗡”的议论声，心中半喜半忧——喜的是爱女这样有本事，前两天那场战事中奄奄一息的士兵，是不是命不该绝？忧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娃，怎能去男人成堆的营房？
秀宜见父亲眉头皱得死紧，担忧地问：“阿爹，您可是有什么烦难事？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李世子又是有本事的人。说出来或许可以帮着出个主意？”
张卫国左右为难，迟疑半晌，还是说了：“前两天那场战事，有几个士兵伤得太重，只吊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看看。”
“人命关天，如何不去？”秀宜喝完碗里的汤，站起来，“我去看看。阿爹指个人替我引路就成。”
李青竹也站起来，拿锦帕斯文地擦擦嘴：“我吃饱了。陪宜姐儿去。”
张卫国想起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士兵，心里难受，不允的话便出不了口，索性站起身来：“我亲自带你们过去。”一边吩咐备马车。
溶洞几位当家的和众位副将心中纳罕，酒也不喝了，纷纷站起来，都要去看看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医术究竟有多高超——他们大多是不信的，只觉得李青竹言过其实，不过是讨好将军，给他爱女脸上贴金罢了。
偏偏这小姑娘没有自知之明，还以为自己真的是神医……
一行人出了膳厅，顺着抄手游廊三转两转出了二门。
秀宜踩着马凳上了车。
魏蜜和白菊紧随其后上了车。
张卫国一路上马。
李青竹忙道：“我骑不惯马。”也钻进车厢。
来运暗暗在心里鄙视主子：骑不惯马？也亏爷说得出来——京城有哪个公子哥有爷的马骑得好？
张卫国八年前来边关时，李青竹不过才刚十岁出头，倒并不知道他骑术高超，真以为他养得身娇肉贵，不擅骑马，便由得他坐车去了。
溶洞当家的与众位副将纷纷上马，围随着马车去了军营。
此时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柔和的月光中，“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停在营房外。
众人下了马，推门而入。
一股子混合着血腥味，腐臭味和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人想吐。
秀宜抬眸望去，屋子里有一间大炕。
昏暗的烛光中，有两个人在给炕上的人喂食。
秀宜走到炕前，炕上躺着五个人。
有两个闭着双目，昏昏沉沉的，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显出些活人的气息，几乎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个士兵微睁双目，浑身萦绕着死气，绝望地看着她。
秀宜不由狠狠皱起眉头，一侧身坐在炕前的独凳上。
魏蜜忙放好脉枕，抬起士兵的手放在脉枕上。
士兵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魏蜜手臂上激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栗子。
秀宜微阖双目，两根葱白似的玉指落在士兵黑瘦的腕间，像开在枯树干上的白玉兰花瓣，给枯木带来一点生机。
士兵微睁的眸子落在自己腕间，凝出一点光——腕上那柔软温润的触感令他感觉到了春天，心中升腾起一点希望。
秀宜细细诊了盏茶时间，又换了另一只手诊，末了掀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然后开了方子，命白菊去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