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蹲在工棚门口，手里捏着第二张草纸。纸条比上一张更短，字也更歪：“北坡松下有新脚印，方向西北。”他没说话，只把纸条翻了个面，对着晨光看了看背面有没有夹层，然后随手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吐在地上。
吴老炭从晒谷场回来，靴子上沾着泥，一进门就嚷：“人都齐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不急。”陆昭站起身，拍了拍袖口，“先让他们把东片那批新来的粮袋全搬到中央仓去。就说——秋收演练，算工分。”
吴老炭一愣：“又演练？昨儿才验过工牌。”
“对，就因为验过，才更要练。”陆昭笑了笑，“人一松，贼就动。咱们越像没事，他们越敢伸手。”
吴老炭听懂了，咧嘴一笑：“那我带人把铁链起出来？”
“起，但别拆。”陆昭从墙角抽出那条烧得发黑的铁链，链尾“影哨”二字还清晰可见，“切成三段，埋在北坡往南的三条沟道上，口子朝上，上面盖层浮土和干草。谁踩上去，绊不死也得摔个跟头。”
“那要是他们绕路呢？”
“不会。”陆昭把链子递过去，“北坡就三条路能进屯田区，其余全是烂泥坑。张曼成不是来野餐的，他得走快道。”
吴老炭扛着铁链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要不要通知老赵他们？”
“不用。”陆昭摇头，“现在一动声势，反倒打草惊蛇。咱们只做三件事：搬粮、埋链、挂图。”
“挂图？”
“对。”陆昭从木匣里抽出一张草图，铺在桌上，“把东仓画成主防区，画得越密越好，火油包、弓手位、陷阱坑，一个不落。今晚三更，挂出去一炷香，再收。”
吴老炭眼睛一亮：“您是要让他们‘偷’到？”
“不是‘要’，是‘让他们以为偷到了’。”陆昭用炭笔在图上点了点，“张曼成派人来，不是为了看咱们有没有防备，而是想看咱们防在哪。咱们给他个答案——就说是东边。”
吴老炭乐了：“那他来了可就撞铁板上了。”
“铁板没有，火板有。”陆昭走到墙角，掀开一堆干草，露出十几个陶罐，“油包已经埋好了，沿着粮仓外围，十步一个。等他们一踩链子，两旁齐点，烧他个头尾难顾。”
吴老炭啧了声：“您这招，比上次烧黄巾车还狠。”
“上次是烧人，这次是烧心。”陆昭收起图纸，“人怕疼，心怕乱。咱们不求杀多少，只要张曼成回头一想：‘我怎么又踩坑了？’那他就不会再来了。”
吴老炭扛着铁链走了。陆昭坐回桌边，从包袱里翻出一双破履，正是前日从脚印里拓出来的那双。他拿炭笔在鞋底比了比，又对照墙上挂着的北坡地形图，最后在“甲三”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甲字队，张曼成亲卫。”他自言自语，“来都来了，不送点土特产回去，人家该说咱们不懂礼数。”
天黑前，中央仓的粮袋已堆得像座小山。农户们干得热火朝天，没人多问为什么突然要搬粮。陆昭站在仓顶，看着北坡方向，风不大，草也不动，但他的手指一直在刀柄上轻轻敲着，像在数节拍。
三更刚过，北坡突然起火。
火光不大，只有一处，位置正好在第三棵歪松附近。陆昭正蹲在西沟伏兵点，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笑了：“来得挺准时。”
身旁的守夜人低声问：“点火吗？”
“不急。”陆昭摆手，“等他们进了沟道。”
话音未落，北坡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接着是几声闷响——有人踩中了绊马索。紧接着，两侧干草堆轰然起火，火油包炸开，烈焰冲天，把整条沟道照得如同白昼。
“中路进来了！”守夜人喊。
陆昭眯眼一看，果然一队人马正从火网中间硬闯，前头举着盾牌，后头扛着云梯，显然是冲着东仓去的。可火势一起，队伍立刻被截成两段，前头的往前冲，后头的往后退，乱成一团。
“传令，东仓守军按原计划固守，西沟伏兵不动。”陆昭站起身，“我要等张曼成把家底都押上来。”
又过片刻，第二路敌军从西侧小道摸出，直扑东仓。第三路也从东沟出现，看架势是要包抄。陆昭却始终没动。
“您真不派兵增援？”守夜人急了。
“东仓没危险。”陆昭冷笑，“他们偷的图上画得密，可咱们的人根本不在那儿。现在东仓守军加起来不到三十个，可敌人以为有两百，攻得越猛，耗得越多。”
果然，敌军猛攻东仓半炷香，却始终无法突破“防线”，士气渐衰。就在这时，北坡最高处突然亮起一盏红灯——那是张曼成本人的指挥旗，黑纛镶红边，旗杆顶端还挂着一颗铁铃。
“来了。”陆昭抽出环首刀，刀口在火光下一闪，“敢死队，跟我走。”
二十人 silently 跟上，借着火光与烟尘掩护，从西坡绕向敌后。陆昭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敌人喊杀声的间隙里。等他们摸到坡顶时，张曼成正站在旗杆旁，举着望山筒往东仓看。
陆昭做了个手势，四人立刻扑向旗杆两侧的守卫。刀光一闪，两人倒地，剩下两个刚要喊，已被捂住嘴拖进草丛。
陆昭亲自上前，一刀砍断旗绳，黑纛旗轰然落地。他顺手抓起旗杆，往火堆里一扔，火苗“呼”地窜起，照亮半边天。
“张曼成已逃！”他高声大喊，“主旗已焚，速退！”
声音顺着风传开，正在攻仓的黄巾军顿时一愣。有人回头，看见坡顶火光冲天，旗子真没了，顿时慌了神。
“主旗没了！”
“将军跑了！”
“快撤！”
乱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队伍立刻崩散。攻东仓的往北坡跑，守后路的往西沟逃，结果又踩中第二道火网，烧得鬼哭狼嚎。
陆昭站在坡顶，看着敌军溃退，也没下令追击。吴老炭带着人从沟道冲出来，一边跑一边笑：“烧得好！烧得妙！他们连鞋都跑丢啦！”
陆昭点点头，转身看向西北方向。远处山影里，隐约还有几星火光在移动，像是残兵在收拢。
“没全退。”他说。
吴老炭喘着气：“要不要追？”
“不追。”陆昭把刀插回鞘里，“追上去，咱们就成贼了。他们今夜折了旗、损了人、丢了心气，够受的了。”
吴老炭挠头：“可他们要是再来呢？”
陆昭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陶片，正是前日从敌探身上搜出的那块。他拿刀尖在“张”字残痕上轻轻一划，陶片裂成两半。
“再来？”他把碎片扔进火堆，“得先问问他们的鞋底，还敢不敢踩我的链子。”
火光映着他半边脸，另一侧隐在暗处。他抬手摸了摸刀柄，发现那道新划痕还在，边缘有些发毛，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他没多想，只把刀推紧了些。
远处，最后一队黄巾残兵正往山口退去。忽然，走在最前的那人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草丛。他挣扎着要爬起，却见身下压着一段铁链，链尾刻着两个小字：“影哨”。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两秒，猛地抬头望向坡顶。
陆昭正站在那儿，手扶刀柄，目光直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