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法官”的声音，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有了裂痕的空洞回音。
他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块无法被他那套规则系统所理解的异物。
“我，就是所有罪孽的集合，是这座城市无法清偿的债务本身。”
“你如何，让我解脱？”
林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像一个即将完成最后交割的投行代表，平静地阐述条款。
“‘黄金降落伞’计划，是为被收购公司创始人提供的优厚离职补偿。”
“它确保创始人在失去公司控制权后，能有一个体面的退场。”
“当然，这需要创始人配合完成最后的资产交割。”
雷烈喉结滚动，他握紧了战棍，手臂上的肌肉绷成一块块硬铁。
他听不懂什么降落伞，他只看见林川的脸色比刚才更白，像一张随时会燃烧殆尽的纸。
那家伙，绝对在玩命。
“我的资产？”
“法官”笑了，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荒谬与讥讽的神情。
“我的资产就是我的执念，我的痛苦，我无法被原谅的罪！”
“你打算用什么来收购？你的怜悯？还是你那套可笑的商业模型？”
“都不是。”
林川摇头，伸出自己那只烙印着虚无黑洞般天平的左手。
“我用市场公允价。”
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即将崩塌的法庭空间都随之稳定了一瞬。
“现在，向我展示你的核心资产。”
“让我看看，你这本烂账的扉页，写下的第一个字。”
“你成为‘法官’的，那个瞬间。”
“法-官”猛地后退，周身的金色规则锁链剧烈抖动，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像是一个被触及了最深层防火墙的系统，发出的本能警报。
“你在窥探我的根源！”
“这是尽职调查的必要流程。”
林川的声音没有起伏。
“不打开账本，我怎么给你这份‘资产’估值定价？”
他再次向前一步，左手虚伸，遥遥指向“法官”的核心。
“别逼我启动强制审计程序。那对被收购方的创始人来说，通常不太体面。”
苏沐雨的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她左臂的赤红色图腾疯狂闪烁，警告着她脑内数据库正在承受的巨大冲击。
“别逼他，林川！”
她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他的‘根源’不是数据！那是这个副本世界的逻辑奇点！是一个永远无法被解开的悖论！”
“你强行触碰，会导致规则层面的‘除零错误’！整个空间会连同我们一起被格式化！”
李轩尘的电子眼投射出瀑后的数据流，红光几乎要烧毁他的视觉传感器。
【警告：目标‘法官’核心为‘概念奇点’。】
【资产类别：无法定义。】
【收购风险评估：100%触发‘规则湮灭’协议。】
【建议：立刻中止交易，清算离场！】
雷烈听着他俩的话，脑袋嗡嗡作响。
他只抓住了几个词，“格式化”、“湮灭”。
“林川！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他一声爆喝，准备冲上去把林川拖回来。
然而，林川只是侧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别担心，只是一个小型并购案的收尾工作。”
说完，他转回头，不再理会身后的骚动。
他的左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穿透了层层规则，轻轻按在了“法官”那由光影构成的胸口。
那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时间、空间、声音，一切都被抽离。
“法官”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然后，开始像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剧烈闪烁。
一段不属于任何人的记忆，被强行从他体内剥离出来，投射在法庭的半空中。
那是一个穿着法官袍的男人。
他颤抖着手，将一份关键证据投入壁炉。
火焰吞噬了纸张，也吞噬了他眼中的光。
他身后，是他年幼女儿恐惧的哭声，和门外黑帮分子得意的狞笑。
男人痛苦地跪倒在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最后，他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扭曲的决绝。
“如果法律无法带来正义……”
“……那就由我，来定义罪恶。”
“原来如此。”
林川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你的第一个‘坏账’，不是销毁证据，也不是向黑帮妥协。”
他看着那段不断循环播放的痛苦记忆。
“你的第一笔坏账，是你用‘定义罪恶’这个行为，否定了‘寻求正义’的初衷。”
“你用一个更大的错误，去掩盖一个较小的错误。”
“这是最糟糕的财务操作。”
“住口！”
“法官”咆哮着，记忆画面瞬间破碎。
他试图挣脱林川的手，却发现那只手像一个黑洞，将他的存在本身都死死吸附住。
“好了，尽职调查结束。资产内容确认，质量评级为‘有毒’。”
林川宣读着结论，左手那虚无的天平烙印猛地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吸力。
“现在，开始资产交割。”
“不！”
“法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他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根基，那段支撑了他无数岁月、既是诅咒也是力量的悔恨记忆，正在被一股不讲道理的蛮横力量，从他的灵魂里强行剥离、抽取！
这股力量，无视他的规则，无视他的意志，只遵循一个冰冷的商业逻辑：
买下它！
与此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东西，从林川的左手，通过那虚无的天平，反向注入了“法-官”的体内。
那不是力量，不是数据，不是任何可以被定义的东西。
那是一种……纯粹的“空”。
是账本最后一页的空白。
是交易完成后的清零。
是所有因果的终结。
“你……给了我……什么？”
“法官”那由无数面孔构成的脸，开始像沙画一样瓦解。
那些尖叫的、哭嚎的、绝望的灵魂，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化作光点，消散。
他不再是罪孽的集合体。
他变回了那个痛苦的、悔恨的、却又无比真实的，最初的那个法官灵魂。
林川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
吞噬一个世界的逻辑奇点，这笔“风险投资”的成本，远超他的想象。
他的意识在被那份最原始的悔恨与疯狂撕扯，他的存在概念在被那份扭曲的“正义”所污染。
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回答。
“你那份执念的市场公允价。”
“……零。”
“零……”
法官的灵魂喃喃自语。
他感受着那股注入体内的“空”，那份终结了一切负债的“清零”。
他不再需要背负城市的罪孽，不再需要用扭曲的规则去维持一个错误的系统。
他终于，从自己亲手打造的、永恒的审判席上，解脱了。
他那虚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像是解脱，又像是茫然的微笑。
“原来……是这个……价钱……”
话音落下，他的灵魂彻底化作了漫天的金色光点。
存在，被彻底清算。
交易，完成。
轰隆——！
整个法庭空间，失去了核心支撑，开始寸寸碎裂。
无数金色的规则锁链应声而断，化为最原始的数据流。
一道宏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提示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
【副本核心‘扭曲的法官意识’已消散。】
【‘罪孽都市’底层规则正在重组……】
【新系统‘功勋与赎罪’正在生成……】
【恭喜所有幸存玩家，你们成功改变了副本规则，破局成功。】
【基于新规则的奖励，将在系统重组完成后发放。】
雷烈、苏沐雨、李轩尘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天，真的被他们掀翻了。
“林川！”
苏沐雨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向那个依旧站立着的身影。
雷烈和李轩尘紧随其后。
他们跑到林川面前，却看到他依旧保持着手按向前的姿势，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喂！醒醒！结束了！”
雷烈伸出手，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
林川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怎么了？”雷烈慌了。
苏沐雨立刻调出自己的系统界面，开始扫描林川的状态。
“生命体征……稳定。精神波动……平稳。没有受到污染的迹象。”
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头。
“不对劲……他的个人数据签名，正在快速衰减……不，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川的左手。
那里，光洁如初，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
那个深邃如虚无、吞噬了一切罪孽的天平烙印，消失了。
“他的金手指……没了？”雷烈瞪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李轩尘的电子眼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警报红光。
他发出的不再是冷静的分析报告，而是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的警鸣。
【警告！警告！】
【侦测到权限超越‘零号收容协议’的未知资产过户！】
【资产交割完成！】
【目标‘林川’已成为新资产的唯一持有者！】
苏沐雨急忙追问：“什么资产？！”
李轩尘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类似“卡顿”的延迟。
【资产名……】
【……‘第一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