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死寂一片。
但这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暴风雨后，那令人窒息的宁静。
韩诚单膝跪在门口，鬼手鲁跪在院中，十七名狼兵持刀肃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一人身上 —— 沈妤。
她站在床边，依旧瘦弱，脸色依旧惨白，嘶吼过的嗓子还在隐隐作痛。但没有人敢再把她当作少女。
她，是这座鬼宅唯一站着的王！
“…… 酒。” 角落里，季怀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我要的酒呢？”
韩诚猛地抬头，怒目而视：“季疯子！你……”
“韩诚。” 沈妤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去！”
“大…… 大管家？！” 韩诚愣住了，“给…… 给他拿酒？！这个疯子！他刚才还诅咒郎君！”
“我说，” 沈妤缓缓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韩诚，一字一句：“—— 去！拿！宅子里最好的酒！”
……
韩诚僵住了。他从沈妤的眼神里，看到了和郎君一模一样的东西 —— 不容违抗的意志！
“…… 是！” 韩诚猛地起身，转身大步流星走向后厨。新王的命令，必须执行！
“呵……” 角落里，季怀沙哑地笑了，“有意思…… 小丫头，你比那个武夫聪明多了。”
“你知道我现在杀不得，也赶不走。因为只有我能看懂他，只有我能保证他真的还活着。” 他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在利用我。”
“是。” 沈妤坦然承认。她走到桌边，亲手倒了一杯温热的参汤 —— 那是熬药剩下的。
她端着参汤走到季怀面前，蹲下身递过去，苍白的脸离他不足三寸：“季神医，你也耗尽了心神，也需要补。”
“我不是在利用你，—— 我是在雇佣你。”
“什…… 什么？” 季怀愣住了，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
“阿兄是这座宅子的主公，我是大管家，韩诚是大统领，鲁老丈是总工匠。” 沈妤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每个人都有位置，每个人都有活干！”
“你，想要什么位置？是想当一个随时可以溜走的囚犯？—— 还是想当这座宅子的首席大夫？！”
“首席…… 大夫？” 季怀喃喃自语，“我是怪医！我不救活人……”
“你错了。” 沈妤打断他，“阿兄需要你每天为他施针，刺激他的心神！韩诚和狼兵刀口舔血，你需要为他们疗伤！鲁老丈和工匠摆弄高温熔炉，你需要为他们准备烫伤药！”
她看向自己满是血泡和冻疮的手，补充道：“甚至…… 我也需要你。我需要你开的安神汤，保证我在阿兄醒来之前不会疯掉！”
“这座宅子，没有废物！也不养闲人！” 沈妤一字一句，“季怀！—— 你入不入伙？！”
……
季怀沙哑地重复着 “首席大夫” 四个字，干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嘲讽之外的情绪 —— 错愕，还有一丝荒谬的欣赏！
他活了半辈子，世人或求他、或怕他、或恨他、或想杀他，却从未有人敢站在他面前，用居高临下的姿态雇佣他！
“呵…… 小丫头，你凭什么？” 他绿色的眼睛扫过床上昏迷的少年，“凭他？他醒不过来了。还是凭…… 中堂那三口空了两口的箱子？”
“黄金全煮了，药材也全熬了。” 季怀逼视着沈妤，“—— 你拿什么付我薪水？”
“我很贵，我的药更贵！你阿兄这条命，每多活一天，烧掉的黄金都是天文数字！你，付得起吗？”
这是最残酷的现实，也是最致命的拷问！韩诚和鬼手鲁瞬间又白了脸 —— 钱烧光了，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沈妤没有一丝慌乱，手中的参汤稳得没有洒出一滴：“我付不起。”
季怀刚要露出嘲讽的笑容，就被沈妤冰冷的目光打断：“—— 但他付得起！我在他醒来之前，也付得起！”
“哦？” 季怀来了兴趣。
“你要的薪水，不是黄金！” 沈妤一字一句，“是三样东西！”
“第一，是他！” 她看向床上的阿兄，“是我阿兄这具被你亲手改造、脱胎换骨的完美躯壳！你想知道他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想知道你的黄金药浴到底创造了怎样的奇迹！你想研究他！对不对？！”
季怀的呼吸猛地一窒，绿色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第二！是他们！” 沈妤指向院中的十七名狼兵，“是十七个身经百战、随时可能缺胳膊断腿的顶级试药材料！你在扁鹊巷只能捡快烂掉的尸体，而在这里，—— 你拥有最鲜活的身体！”
“你可以在他们身上试所有疯狂的想法，把他们变得更强！这才是你梦寐以求的薪水！对不对？！”
韩诚和独臂倒吸一口凉气，却见院中的狼兵没有一个后退，反而挺起胸膛：“如果能让郎君醒来，俺们的命就是郎君的！任凭神医处置！”
“听到了吗？” 沈妤冷冷地说。
季怀喉咙滚动，彻底震惊了：“疯子…… 一窝的疯子……”
“还有第三。” 沈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怀，“你缺的不是钱，也不是药材，—— 你缺的是权力！”
“是一个可以让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行医的权力！是一个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剖开尸体、研究人体的权力！”
“你在扁鹊巷，是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而在这里，—— 你是神！是我和韩诚跪着求的神！”
“我将动用宰相府和樊楼的所有力量，为你搜刮天下奇药，为你摆平所有官府的麻烦！我给你的薪水，是一个没人敢管的…… 绝对自由！”
“季神医，这份薪水，你满意吗？！”
……
卧房内再次死寂。韩诚和鬼手鲁屏住呼吸，盯着角落里的黑影。
一息，两息，三息。
“呵……” 一声沙哑如破风箱的笑声，从季怀喉咙里溢了出来，越来越大，最终变成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 ——！！”
他猛地仰起头，乾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绿色的眼睛里飙出病态的泪水，笑得前仰后合、浑身抽搐。
“疯了…… 这家伙真的疯了……” 韩诚握紧刀柄喃喃自语。
“哈哈哈哈…… 薪水…… 绝对自由……” 季怀笑够了，缓缓低下头，拨开额前湿乱的头发，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醒、锐利，死死盯着沈妤！
“小丫头，你比你阿兄…… 还要疯！” 他沙哑地说，“他是怪物！而你！—— 你是专门驯服怪物的怪物！”
“好……” 季怀伸出手，接过沈妤手中微凉的参汤，“我入伙了。”
“轰 ——！！” 韩诚和鬼手鲁脑子里炸开一声巨响！收服了？大管家真的收服了这个连黄金都不要的疯子？！
“但是。” 季怀没有喝参汤，沙哑地说，“我有三个条件。”
“先生，请讲。” 沈妤缓缓站起，她知道，她赢了。
“第一，他的身体归我。” 季怀指向床上的沈惟，“他醒来之前、之后，所有的饮食、起居、用药，必须听我的！我要看着我最完美的杰作，能走到哪一步！”
“可以。” 沈妤毫不犹豫，“阿兄的命，交给先生了。”
“第二，那十七个废物也归我。” 季怀指向院子，“我需要一间单独的院子作药房！我需要绝对的权力，随时征用他们试药、疗伤、放血！你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 沈妤面不改色，“狼兵们的命也交给先生了。我只要一个结果：—— 我要他们比现在更强！”
“呵……” 季怀露出森然白牙，“强？我会让他们…… 强得不像人……”
“第三！” 季怀站起身，乾瘦的身躯仿佛高大了一截，“我不要黄金！—— 我要无限的黄金！”
“什么？！” 韩诚又急了。
“我要钱！无穷无尽的钱！” 季怀嘶吼，“去买天下最稀有的药材！买最锋利的手术刀！买最好的炼丹炉！”
“你这个新王，—— 你供得起吗？！”
……
这是最后的拷问，也是最致命的死局！钱已经烧光了！
卧房内再次陷入死寂，韩诚和鬼手鲁绝望地看向沈妤。
然而，沈妤笑了。苍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阿兄一模一样的、智珠在握的笑容。
“钱？先生，你忘了吗？” 她一字一句，“钱，—— 不正在源源不断地造出来吗？”
“什么？！” 季怀和韩诚同时一愣！
沈妤走出卧房，站在廊下，指向后院 —— 指向那哐当作响、永不停歇的火神机，指向那堆积如山的黑金（蜂窝煤）！
“宰相府的官凭，是废纸吗？！”
“樊楼的渠道，是摆设吗？！”
“炼钢煤的神话，是玩笑吗？！”
“韩诚！” 沈妤猛地回头！
“在！！”
“我命你，立刻率领五名狼兵，—— 亲自押送第一批官用火神（掺了硫磺的）！送往宰相府！去告诉汤全，—— 生意，开张了！！”
“是！！” 韩诚热血沸腾！
“鲁老丈！”
“老奴在！！”
“我命你，今夜子时前，—— 再造两台火神机！产量翻三倍！民用、官用、炼钢煤三线并行！做不到，你就睡在熔炉里！”
“老奴领命！！”
“独臂！”
“在！！”
“你率领剩下的狼兵，—— 守！守住阿兄！守住季神医！守住这座宅子的心脏！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是！！！” 狼兵齐声怒吼！
“至于我……” 沈妤走回卧房，看着中堂满地狼藉的金条、药渣，还有那套刺眼的绯红色官袍，“—— 我去算账！去把这满地的混乱，—— 变成黄金！变成源源不断的黄金！！”
她走到季怀面前，拿起那碗冷掉的参汤，倒掉后重新盛了一碗滚烫的递过去：“季神医，—— 你的无限薪水，从现在开始生效了。现在，—— 请开始你的工作吧。”
……
季怀接过热汤，绿色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一丝嘲讽，只剩下无边的火热。
“好…… 好一个新王……” 他沙哑地说，一饮而尽。
“来人！” 季怀猛地站起，对着院外嘶吼，“—— 把我的药房，建在郎君的隔壁！—— 我要听着他的心跳…… 睡觉！”
太阳升起来了。
钱塘鬼宅这台恐怖的战争机器，在新王的意志下，—— 正式开工！！